始,張不疑沒想明白——一直到無繇先生出現。
周氏帶著張不疑隨張良遠赴潁川,而當張良不安於坐守陽翟、選擇遊戰潁川邊境時,周氏總是能第一時間收拾好行李,帶著張不疑跟緊張良的腳步,再在每一個地方為張良打理好日常一切。
於是,一直跟著張良“南征北戰”的張不疑,從某一天開始,忽然就發現,他阿父自到了新鄭後,有點不一樣。
比如阿父最近總是早出晚歸,每天呆在家裡的時辰用一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還是包括了夜間睡覺時間的。
比如阿父最近常對著軍報出神——鑑於他阿父出神不出神實在非一般人看得出來,所以經常把奏報的人糾結得滿頭汗。
比如阿父最近偶爾會看著天空,然後毫無徵兆地微笑——完全不是往日裡流於表面而不達眼底的淡笑。
小孩子的直覺往往比成人敏銳得多,哪怕這個孩子只有六歲。因此在周氏毫無所知地絮絮交代著張不疑少去打擾他日理萬機的阿父時,張不疑已經默默做了決定。
隔天,張不疑就做了一件讓他後悔畢生的事情。
“阿父。”張不疑皺著一張小臉,委屈兮兮地站到了張良面前。
正在看書的張良略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待到看清張不疑的神情時,不由得挑了挑眉——話說這表情其實有點熟悉呢……
“何事?”張良淺淺一笑,放下手中書卷,看著張不疑——一直以來,即使張不疑不過是個孩子,張良待張不疑從來以待成人的認真態度。同樣地,張不疑待他阿父,也一般地認真:“阿父最近越來越少待在家中了。”
張良似乎有些訝異,繼而,眼底便滑過一絲黯然。
張不疑繼續:“也越來越少指教不疑了。”
“是嗎……”張良扯著嘴角微微一笑,那笑容卻不大自然,隱約還有種苦澀在其間——被張不疑理解為愧疚。張不疑用力點頭,一本正經地說:“是啊。阿父總是大清早便出門,至晚間掌燈方回。”
張良淡淡地笑:“最近是有些疏忽了你。”
——關鍵不是我啊阿父……
張不疑默不作聲。
“嗯……不如為你請個先生。”張良忽然說。張不疑直接怔住了——有阿父在,還需要先生這種東西嗎?阿父到底想哪兒去了呀?!
他抬起頭,剛想說什麼,卻被張良臉上忽然綻開的笑意給驚得再次怔住了。
次日早上,張不疑便看到自家阿父領著一個先生進了家裡——以一種分外詭異的氣氛。
之所以說詭異,是因為張不疑覺得他快有點不認識他阿父了。張不疑見過阿父獨自一人看書時的靜謐,見過阿父和阿孃說話時的溫和客氣,見過阿父言及兵法時的綿裡藏針,卻從沒見過他阿父這樣——帶著三分期待,三分欣喜,三分溫柔與一分不肯定。
阿父喚那人“無繇”時的神色讓張不疑想起了上次阿孃在街上買回來一件裙子,換上了之後等著阿父回來時的不安……
這個念頭把張不疑妥妥地驚悚了一把。
然而與那一日阿父倦極歸來後匆匆打了一聲招呼便就寢不同——那個人對阿父的每一句話都報以微笑,明淨得與對方如出一轍,兩人默契得像生來便如此。
顏路應了張良的請求,搬到司徒府,做張不疑的老師——雖然,由於張良和顏路近乎形影不離的狀況,每次上課張不疑基本上是同時面對兩位老師——還是教學思想如出一轍的兩位。
種種壓力摧殘得張不疑那段時間整個人都精神懨懨,以致於周氏對兒子的身體憂心忡忡,忍不住跟丈夫提了一句——於是隔天,顏路順便替給張不疑看了看脈。
自然沒什麼大問題。
張不疑也確實日漸恢復了——也許曾經起過做點什麼事情把無繇先生“請”出家門的念頭,然而在某一日,張不疑無意間撞見先生為自家阿父把脈之後,張不疑徹底安靜了——和他的擔憂相比,自然是阿父的健康更要緊。
而實際上,除去心底莫名其妙的不安之外,張不疑對顏路也實在討厭不起來。
那個人有著和他阿父看起來相似卻完全不同的笑容。如果說他阿父看人時的淺笑是倒映在水面上碎裂的陽光,一眼望去璀璨生輝卻觸手冰涼,那麼這個人的笑容則是三月裡飄飛的細雨,觸手溫軟,融情入骨。
——沒看到每天找來司徒府看病的百姓看著他的表情都像看自家人一樣麼?
張不疑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果然還是得做好和阿孃相依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