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十多天,該來的話早來了。那個人,陳平無緣得見,卻在張不疑的隻言片語中摸索出了令他心驚的事實輪廓。
——陳中尉倒是與無繇先生有幾分相似。除了……
——什麼?
——除了看人時的眼神。
……
“沒命……便罷。”陳平被張良低低的一句話驚得回過神,低頭時,看到張良眼中倦意,那種寒意再次從腳底漫上,開口時,語氣中已有驚懼:“子房,你何意?”張良抿唇不語,陳平眼中驚濤駭浪漸漸平息,卻忍不住擰緊了眉:“子房莫忘了,還有天下……還有不疑與闢彊。”
張良輕笑一聲,卻道:“還有戶牗侯。”
陳平一愣,眼中有光芒乍起,卻在迎上張良的目光時,一瞬間明白了過來——這件事總歸有他牽涉其中,如果真有個萬一,不管是漢家天下,還是留侯一門,他都做不到撒手不管。
靜默半晌,陳平溘然長嘆:“好……你好……”
未雨綢繆,步步為營,一計出便進退皆宜,攻其不備,一擊必中,無往而不利——確實是自己熟悉的、他一貫的風格——不過是,物件成了自己而已。
兩人一時再無言,卻有急促的腳步聲忽然響起,由遠及近,踏破此刻沉寂。
張不疑的聲音自門口傳來:“父上,伏先生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陳平:說好了陽謀陰謀相輔相依的呢!
☆、【第六章】生死局
如果可以選擇,伏念寧可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張良。
但是……
既然要見,能不能不這麼刺激他?!
伏念被張不疑迎進內院的時候,心裡還有幾分疑惑,等他站到張良床前時,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顧不上陳平就在一旁,伏念冷著一張臉,上去直接把手指搭在了張良的腕脈上——雖然他沒有正經學過醫術,但諸子百家多有相通,何況對學武之人來說,粗粗把個脈不算什麼難事。
但手指剛搭上去,不過半晌,伏唸的臉直接就黑了。待要發作,瞧著張良那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連手都不敢甩,終究只能憋著一股氣,把他瘦成了皮包骨的小臂小心地放回了被子裡——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恍惚仍是當年在小聖賢莊,忍不住便心中痠軟。
他這兩個師弟,看著一個比一個聰明,怎麼在某些事情上卻一個比一個犟呢?!
陳平觀望著伏唸的臉色,不期然地找到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子房,你……”伏念皺著眉開口,語氣與當年別無二致。張良卻淡淡地打斷了他:“師兄……是一個人來的嗎?”
聲音平靜得很,但伏念聽著這話,神情卻微慟——驕傲如張子房,此時卻連開門見山地問一句都不敢,只能這樣旁敲側擊了?
三人在氤氳香氣中無言片刻,伏念喟然一嘆:“你何苦……”
知道他發病不能是作假,但是十五天不見就虛弱成這個樣子,其中必然有他自己的手筆吧?
張良聽到伏念這一嘆,卻忍不住皺起了眉——只不過如今他連皺眉似乎都很費力——而後抬眼,對上伏唸的視線,表面看著冷靜,眼底深處卻隱隱不安:“師兄,出什麼事了?”不同的容貌眉眼,卻用九成九肖似的語氣神色問出一樣的話——伏念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握緊,那種隱忍的痛楚落在張良眼底,頃刻間便與十多日來心底潛藏的擔憂合若符契,在伏念單獨出現時便開始強裝的冷靜終於破裂,只剩下無處可藏的惶然:“師兄!”
張良掙扎著要起,陳平一驚,傾身要來扶,伏念已經彎腰按住了張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子房,無繇讓我帶了藥來……”張良定定地看著伏念,目光如針,刺得伏念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而後,才語氣平平地道:“師兄,你笑得很難看。”
這種非“張良式”的攻擊讓陳平不由得眉毛一抽,然而下一刻心下便是澀然——這般失態……
伏念徹底被噎住,張良抬頭看向陳平:“可否請戶牗侯暫時迴避?”直截了當毫不客氣,陳平扯著嘴角一笑,一言不發地轉身,疾步離開了房間。
“師兄。”張良靜靜躺著,湖藍色的眼瞳泛著幽光,明明比剛才平靜了很多,卻看得伏念背上發毛,“無繇呢?”一字一字,似乎耗費了極大的力氣,重重地落下,轉瞬間又消散殆盡。
“子房,你應先治病……”伏念做著徒勞的嘗試,但張良似乎在陳平走出去那一刻便散盡了所有用來偽裝的力氣,渾然沒聽到他的話一般,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