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詞沒寫完,停在菱歌泛夜的“夜”上,沒了下文。
清俊的一筆好字。
林言把毛筆放回原位,靜靜的說:“這就是段澤不惜用一切代價守著的,最寶貴的東西,這間墓室記載的,是他和戀人的過去。”
尹舟還想發問,被林言攔住了,疲憊的指了指蕭鬱:“讓他安靜會吧。”
那鬼提著一盞風燈,在這間古舊的陋室中緩緩穿行,修長的手指劃過椅背,桌沿,撫摸過桌上一隻乾裂的硯臺,輕聲道:“這些都是我用過的東西,字還沒來及寫完……”
閉目間,眼角滑過一滴清淚,眼神空落而悲哀。
這恐怖詭譎的鬼靈機關都在不遺餘力塵封一個逝去的夢,段澤和他的愛人在永恆的黑暗中一生相守,看著他握過的筆,他讀過的書,他休憩過的交椅和用沉水香薰過的衣,昏黃陽光下一個舊日影像,記載在這裡,再不肯讓人涉足和打擾,免我憂苦,歲月無驚。
“他一定很愛你。”林言說,“蕭公子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棺材連木槨都沒有,一層薄板撐不住力,在歲月的侵蝕下塌陷的不成樣子,林言撿開上層木片,露出一副枯骨,遲暮之年的骨架萎縮變形,看起來比他要矮小一些,低頭朝向頸窩,屍身年邁,牙齒脫落的只剩幾顆,膝蓋有明顯的骨質增生,保持著弓身抱膝的形態,像嬰兒孕育於母體,在黑暗中緊緊抱著自己,一睡五百年。
棺內空空蕩蕩,屍身下墊著一層薄褥,穿一身縞素,膝蓋和胸膛間放了唯一一件陪葬,被衣著擋住,露出一角白璧,蕭鬱想取出來,手伸到半空,停住了。
“我來吧。”林言說,“總算知道自己死了什麼樣了,真是不好看。”
那是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簫,整塊玉料挖空製作,入土多年,浸了人的血,人的肉和骨,已經不似初成時的潤糯瑩白,表面一層厚厚的包漿,生前被人日夜盤玩,也許是如同死亡一樣寂寞而漫長的夜,它的主人在黑暗中抱緊了他的名字,點一支蠟燭,燭淚斑斑駁駁,半生寂寞,一世相思。
“不知門口倆盜墓賊有沒有進過棺室,他們虧大了,裡面除了這個沒一件東西值錢。”林言把簫交給蕭鬱,“段澤至情至性之人,連件壽衣都沒給自己置辦,玉簫,簫玉,他帶著你的名字下葬。”
“他有情,你有意,不枉費這百年相思了。”說著說著竟笑了,眼前一片模糊的水跡。
“咦,你們過來看,這邊還有一間墓室。”阿顏突然叫道,推開一屏書架,露出後面一道小門,林言擦了擦眼角,強打精神跟蕭鬱走過去看。只見門內是一間更小些的石室,沒有任何傢俱陳設,空空蕩蕩的屋子中用石頭砌了一道一尺高的闊臺,上面放置一口與蕭鬱墓中一模一樣的金絲楠木大棺。
“怎麼又有一口棺材?這口儲存的這麼好,看起來也值錢,難道外面躺的那個不是段澤?”尹舟詫異地走上前,見蕭鬱和林言兩人神情都不對,只好搖了搖頭,招呼阿顏一起推棺蓋。
一陣沉重的摩擦聲,尹舟和阿顏的動作都停住了。
“林子你過來看,怎麼是口空棺?”尹舟提燈把棺材角角落落照了一遍,“全新的,裡面什麼也沒有。”
果然,這口價值白銀數萬輛,冒著重罪的危險打造的棺材,竟然從來沒被使用過,棺角還留著一丁點新木器的刨花。
“本來是留給你的?”林言看著蕭鬱。
蕭鬱搖了搖頭:“不知道。”
尹舟看看林言,又看看蕭鬱,忍不住呸了一口,一把抓過阿顏:“咱們該幹什麼了,他倆我看是不用指望了,魂都不知道在哪飄著,瞎折騰。”
阿顏這時才反應過來:“對,冥婚,時辰還不到,咱們先準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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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溶洞本身存在縫隙,通風良好,阿顏掏出一把紅燭挨支點燃,很快書房的角角落落都跳躍起小朵燭光,若不是中間那口腐朽的棺材和暗沉沉的牌位,竟真的像誰家在辦喜事一樣,大家把礦燈熄滅,墓室僅憑燭光照明,昏暗而沉寂,連空氣都有朝生暮死的味道。
一對盤著龍鳳的大紅花燭被擺在銀燭託上,以書桌為香案,中間放供果和香爐,一邊擺牌位,另一邊的地上放了一隻蒲團,沒有雙親,沒有媒人,聘禮是紙紮的綾羅綢緞,紙馬香車,娶的是死人,還是個男人,連小道士都不知道怎麼準備,只好按古禮買了鐲子耳墜戒指,林言出的錢,每樣都是最好的。
地上一隻火盆,一沓沓紙錢正噼噼啪啪的焚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