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塑膠的瓷胚,心裡一重重的涼,他不是普通的亡魂,他是個索命鬼,初回人世滿身戾氣,手上要見血才使陳年的怨氣稍稍平復。角落裡傳來軟膩的貓叫,蕭鬱的指尖抖了一下,林言抬頭看他,他突然發現蕭鬱其實是駭人的,他就像一隻貓,敏捷,森冷,無法馴養,隱匿在暗處窺視著自己的獵物,貓肯伏在人的懷裡從來不是因為臣服,誰知道它們想的是不是等你死了我可以一口口吃掉你的屍體?
他沒本事馴養一隻鬼,人在黑暗面前永遠是弱者,偏偏他不聽勸,走錯了一步。
林言試探著問他:“蕭鬱……你是怎麼死的?”
那鬼的眼神一瞬間漫上詭異的怨毒,蹙緊了眉,手指微微的顫,半晌才鬆了口氣,搖頭道:“鎗殊刀殺,跳水懸繩,總有種死法,記不甚清楚,好像從最近時日開始才清醒了些,之前一直昏沉沉的走,生前的事情過去太久了。”
死去百年的鬼,初回人世,渾渾噩噩,循著本能一路往前,不知道從哪裡來,不知道要到哪兒去,帶著前生的不甘和哀傷,揹負著重擔逃亡人世,憑空遇上了一個人,把生前的愛恨轉嫁到他身上,誰知道他和生前的自己有什麼關係?就算有關係,世世輪迴之後,人還是原本那個人嗎?
孟婆的一碗湯水是神對弱如螻蟻的世人最真切的同情,敲一敲木碗,免了下一世的孤獨,誰像蕭鬱?
林言蜷在蕭鬱懷裡,眯著眼睛往他頸下蹭了蹭,輕聲說:“日本的妖怪有一種叫雨女,一個人立在雨中,碰到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共用一把傘,她就會跟著他,從此男子一直生活在潮溼之中,不多時就會死去。”
“是一種很寂寞的妖怪。”林言感嘆道。
“倭奴。”蕭鬱不感興趣,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林言吻了吻蕭鬱的臉,忽然認真起來:“咱們如果一直這樣,我還有多長時間?”
蕭鬱不說話了,林言一驚,猜測道:“一年?”
“半年?”
黑暗中只有放大了的心跳,林言抓著蕭鬱的手,越捏越緊,那鬼抱著他,冰涼的手指摩挲他的脖子,搖頭道:“林言,我不該跟你回來,你還有親人。”
林言怔怔道我去衝個澡,從蕭鬱膝上滑下來,搖搖晃晃往浴室走,連衣服都沒脫便擰開花灑,水是冷水,淋在身上冰涼一片,眼前一道水簾,想看的,不想看的都模糊不清了,林言倚著牆坐在地上,冷水嘩啦嘩啦從頭頂澆下來,他開始自嘲的苦笑,笑著笑著便捂著臉哭了。
浴室的門開啟了,蕭鬱把花灑關上,把溼淋淋的林言從地上拽起來,兩人相對擁抱,林言把臉埋在蕭鬱肩上,半晌抬起頭,啞聲道:“這他媽不是耍我嗎……”
“我跟你一點關係沒有你非纏上我,現在好了,我喜歡你,你又不要我了……憑什麼都是你說了算,你是誰啊?”
人有人的執念,鬼有鬼的執念,誰比誰心意堅決?林言很快冷靜下來,摸了把臉上的水,沉聲道:“算了,我認栽,橫豎我也放不下你,有始有終吧,我幫你實現生前的願望,當個無牽無掛的好鬼,跳下還陽崖然後好好的過,別再漂著了,幾十年幾百年,最後魂飛魄散,太殘忍了。”
“咱們回山西,去墓裡,書裡查不到,墓裡說不定有線索。”林言咬著嘴唇,“廟裡那老頭子已經過去了,我怕他再折騰你。”
蕭鬱搖頭道:“跟我在一起折陽笀。”
林言慘慘的笑了:“我知道,你不是一開始說七月十五麼,咱們中元節為限,有線索,要殺人要報恩要娶老婆都隨你,我不管,要是找不著,咱們一拍兩散,就當沒認識過,行不行?”
浴室裡蒸騰著暖熱的水汽,兩個人離得似乎很近,又遠的無法觸碰,連互相對視一眼也不敢,各自洗盡一身泥濘,做人的做人,做鬼的做鬼,林言小心翼翼的褪盡蕭鬱身上溼透的衣衫,只覺得心酸,自視甚高的公子哥,連一場城市的暴雨也躲不過,他不管他,便要日復一日的飄蕩下去,成了徘徊在他樓下的孤魂,日日看著樓上亮起的燈光,等不到開門的人。
林言把臉埋在蕭鬱胸口,手指在他冰涼的面板上划著圈子:“蕭鬱,要是事情能辦成,你下一世做了人,還會記得我嗎?”
“我一定回來。”
林言便笑了,摟著他的脖子:“那要快二十年吧,只要你到時候不嫌我老,我就跟你。”
有時候我們睜大眼睛,自以為看清了這個世界,實際上並沒有,世界分為黑白兩個部分,我們再努力,總還有一半隱匿在黑暗之中。
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