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人在快活而又傷感地談論女人,談論愛情,談論每個女人在他們心裡留下的或大或小的歡樂。
人們在說自己的家庭、父母、親屬……談論今年的莊稼長勢很好:小麥地裡已經可以藏住烏鴉了。在嘆惜喝不到伏特加和失去了自由,在責罵波喬爾科夫。但是很多人已經昏昏欲睡——身神俱瘁的人們有的躺著,有的坐著,有的站著就睡著了。
天快亮的時候,有個人——也不知道是醒著呢,還是在做夢——號陶大哭起來;從小就不知道眼淚鹹味的粗笨的成年人號哭起來,簡直是太可怕啦。哭聲立刻驚破了昏睡的寂靜,有幾個人同時叫罵起來:“住聲,該死的東西!”
“簡直像老孃兒們!——號陶大哭。”
“打掉你的牙——住聲!……”
“流起眼淚來啦,只有你是有家的人!……”
“人家都在這兒睡覺哪!可是這傢伙……良心叫狗吃啦!”
那個哭泣的人,抽搭著,捋著鼻涕,安靜了下來。
重又是一片死寂。各個角落裡都閃著菸捲的火亮,但是人們卻都一聲不響。空氣裡散發著男人的汗臭味、擠在一起的強健的身體的氣味、紙菸的煙味和像新鮮的家釀啤酒似的夜露氣味。
村子裡的公雞打鳴兒了。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和鐵器的叮噹聲。
“什麼人?”一個看守低聲問道。
遠處傳來幾聲咳嗽,一個年輕人的快活的聲音回答說:“自己人。我們是去給波喬爾科夫一夥挖墳的。”
小雜貨店裡的人立刻都動起來了。
第五卷 第三十章
由彼得羅·麥列霍夫少尉率領的韃靼村的哥薩克隊伍,五月十一日黎明時分來到了波諾馬廖夫村。
奇爾河沿岸的哥薩克正在村子裡亂竄,牽著馬去飲水,成群結隊地往村頭上走。
彼得羅在村中央止住隊伍,命令下馬。這時有幾個人朝他們走來。
“老鄉,你們是從哪兒來的?”一個人問道。
“韃靼村的。”
“你們來晚了一點兒……你們沒來,波喬爾科夫就已經落網了。”
“他們在哪兒?是不是已經押到別處去啦!”
“就在那兒……”哥薩克朝著小雜貨店的斜屋頂揮了揮手,哈哈大笑道:“都像母雞坐窩似的坐在那裡哪。”“赫里斯託尼亞、葛利高裡·麥列霍夫和另外幾個人湊到近前來。
“準備把他們押送到哪兒去呀?”赫里斯託尼亞問道。
“送他們去見閻王爺。”
“怎麼能這樣?……你是在胡扯吧?”葛利高裡抓住哥薩克的軍大衣的大襟問道。
“你才是胡扯呢,老爺!”哥薩克粗魯地回敬說,然後輕輕地從葛利高裡的抓得緊緊的手中掙脫出來。“喏,你瞧,已經為他們準備好鞦韆架啦,”他指了指在兩棵枯柳樹上搭起的絞架。
“把馬拉到各家院子裡去!”彼得羅命令說。
烏雲密佈。下起了毛毛細雨。男男女女黑壓壓的一片,湧向村頭。波譜馬廖夫村的人一聽說要在六點鐘執行死刑,就都像去看難得的熱鬧馬戲似的,興高采烈地去了。哥薩克婦女們像過節一樣,換上了新衣服,許多人還帶著孩子。人群圍在牧場四周,擠在絞刑架和一個長方形,兩俄尺多深的大坑邊。孩子們在坑的一面堆起的潮溼的土堆上跑跳;哥薩克們聚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在談論即將執行的死刑;婦女們在傷心地說悄悄話。
睡眼惺忪,表情嚴肅的波波夫大尉來了。他吸著煙,香菸在唇邊翕動,閃著堅實的牙齒,沙啞地命令看守隊的哥薩克們說:“把閒人從坑邊趕開!告訴斯皮裡多諾夫,把第一批服刑的犯人押來!”他看了看錶,走到一旁去,注視著人群被哥薩克看守們擁擠著,從刑場向後退去,組成一個花花綠綠的半圓形,圍住了刑場。
斯皮裡多諾夫領著一隊哥薩克奔向小雜貨店。路上遇見了彼得羅·麥列霍夫。
“你們村裡的人有願意幹的嗎?”
“幹什麼?”
“執行死刑。”
“沒有,不會有!”彼得羅繞過攔在路上的斯皮裡多諾夫,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但是願意當劊子手的人還是有的:米吉卡·科爾舒諾夫用手巴掌撫摸著從帽簷底下露出來的直頭髮,大搖大擺地走到彼得羅跟前,眯縫起來的眼睛裡閃著葦葉似的綠光,說道:“我很想打幾槍……你怎麼能說”沒有“呢?我同意去,”然後笑著把目光垂下去:“請給我些子彈。我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