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是正確的,而且無力去反駁他,他沒有反駁的理由,根本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葛利高裡恐怖地意識到,這個聰明、兇狠的烏克蘭人,在一點一點地、頑強地摧毀他原先對沙皇、祖國和他的哥薩克軍人天職的全部概念。
在加蘭扎來醫院後一個月的時間裡,葛利高裡的意識賴以存在的基礎全部土崩瓦解了。這些基礎早已腐朽不堪,戰爭離奇的荒謬像鐵鏽一樣腐蝕著這些基礎,只須衝擊一下,立即就會崩潰。現在衝擊的力量已經具備了,思想覺醒了,這種思想使葛利高裡那單純而樸素的頭腦感到疲憊不堪,窮於應付。他東衝西撞,尋找著出路,尋找著解決這個他的智力無力解決的問題的答案,而在加蘭扎的答案裡卻找到了滿意的答覆。
有一天深夜裡,葛利高裡從床上爬起來,井把加蘭扎也喚醒了,坐到他床上。
九月的月亮,透過垂下的窗簾射進了淡綠色的冷光。醒來的加蘭扎的兩腮閃著黑亮、粗糙的皺紋,黃眼窩裡射出溼潤的光芒。他打了一個哈欠,怕冷地把腳裹進毯子裡去。
“你為啥不睡覺?”
“睡不著。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你給我講講這個問題:戰爭使一些人大發橫財,另一些人傾家蕩產……”
“是啊,怎麼啦?……”
“等等!”激憤的葛利高裡小聲說道。“你說是為了財主們的利益,把咱們趕去送死,可是老百姓怎樣呢?難道他們不明白這個道理?難道就沒有這樣的人,能把道理講清楚,能跑出來大喊一聲:”弟兄們,看,你們是為什麼流血犧牲的。' “
“怎麼能這樣跑出來呢?你胡說些什麼呀?那好,俺倒想看看你來出這個頭兒。
咱們倆是在這兒悄悄說說,就像兩隻野雁在蘆葦叢裡偷偷咕咕幾聲,只要你大聲一叫,——立刻就有一顆子彈飛過來。老百姓都聾得要命。但是戰爭會把他們驚醒。
打過響雷,黑雲就會下雨……“
“那麼怎麼辦呢?你說呀,壞蛋!你把我的心都攪亂啦。”
“那麼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我什麼也不明白。”葛利高裡坦白地承認說。
“誰要想把俺推下山崖,俺就先把他推下去。咱們要敢掉過槍口來對付他們。
要朝那夥把人們推下地獄的壞蛋開槍。你要知道,“加蘭扎抬起身來,咬牙切齒地伸出手去,說道:”大風浪一來,把一切都一掃而光!“
“照你的意思,就是要……來個天翻地覆?”
“對啦!要把政府像扔破包腳布一樣把它扔得遠遠的。要把地主身上的羊皮剝掉,撕破他們嘴唇,因為他們打老百姓的嘴巴子打得太狠啦。”
“有了新政權以後,戰爭怎麼辦?人們還是要打仗的,——就是咱們不打,咱們的子孫還是要打的。用什麼法子來縮短戰爭呢?怎麼來消滅戰爭呢,既然自古以來就老是打個不停?”
“說得對,從古以來就老打仗,只要這些混賬政權還存在一天,戰爭就不會消滅。就是這樣!只有等到每個國家都是工人掌權的時候,那就不會打仗啦。這就要求好好去幹。要把他們都他孃的送進橡木棺材裡去!……會做到的!不管是德國人,還是法國人,——所有的國家都要變成工人和農民的政權。到那時候,咱們誰還要打仗呢?那時候國界沒有啦!兇惡的仇恨也沒有啦!全世界都過著美好的生活。唉!”
加蘭扎嘆了一日氣,咬著胡於尖,那隻獨眼放著光,像做了個美夢似的笑了。“葛利什卡,俺願意把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完,為了能看到這樣的日子到來……俺的心像火一樣在燃燒……”
他們一直談到天亮。在灰色的曙光中,葛利高裡才煩躁不安地睡去。
早晨,他被一陣吵聲和哭聲驚醒。伊萬。弗魯佈列夫斯基臉朝下趴在床上,在抽抽搭搭地哭泣,一個女醫生、揚。瓦列伊基斯和科瑟赫站在他周圍。
“他哭叫什麼?”布林金從毯子裡探出腦袋,沙啞地問道。
“他把假眼珠兒摔碎啦。從杯子裡往外拿的時候,一不小心,掉到地上打碎啦,”
科瑟赫與其說是惋惜,還不如說是幸災樂禍地回答說。
有個俄羅斯化了的德國人,是個賣人造眼睛的商人,愛國心激勵著他,把人造眼睛免費贈送給士兵。前一天,醫院裡給弗魯佈列夫斯基挑選了一隻玻璃眼球,給他裝上去,假眼球做得非常精緻、漂亮,藍藍的,簡直像真眼睛一樣,真可說是巧奪天工,就是仔細去看,也很難分辨出真假。弗魯佈列夫斯基高興得像小孩於一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