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站在人群最後的人們,也能清晰地聽見達麗亞提出的問題:“……你是怎樣把我的丈夫,彼得羅。潘苔萊耶維奇,處死的?”
“不,親家母,他不是我處死的!”
“怎麼不是你處死的?”達麗亞的痛楚的呻吟聲調提得更高。“不是你和米什卡·科舍沃伊處死哥薩克們的嗎?不是你們?”
“不是,親家母……我們……我沒有殺死他……”
“那麼是誰把他送到陰間的?喂,是誰?說呀!”
“當時後阿穆爾團……”
“是你!是你殺的!……哥薩克們都說,看到你在山坡上!你騎的是匹白馬!
該死的東西,你想賴嗎!“
“我也參加了那次戰鬥……”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把左手艱難地抬到齊頭那麼高,扶了扶於結的傷口上的手套。說話的聲調顯得很猶豫:“我也參加了那次戰鬥,但是殺死你丈夫的不是我,是米哈伊爾·科舍沃伊。是他槍斃了你的丈夫。對親家公彼得羅的死我是沒有責任的。”
“你這個兇惡的敵人,那麼咱們村裡的人哪個是你殺死的?你自己把哪些人的孩子變成了討飯的孤兒?”“馬掌”雅科夫的寡妻在人群中刺耳地喊。
本來就緊張得要命的氣氛霎時變得更加緊張了……響起了一片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呼叫和“哭喪凋”的號陶聲。
事後達麗亞說,她也不記得怎麼一來,她的手裡就有了一支馬槍,是誰塞到她手裡的。但是正當婦女們號陶大哭的時候,她覺得手裡有一件異樣的東西,她也沒有看,手摸著,猜到是支步槍。她先是抓住槍筒,想用槍托去打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但是準星咯痛了她的手,於是她的手指頭抓住槍栓,把步槍掉了個頭,端了起來,對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的右胸瞄準她看到,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背後的哥薩克們都閃到一旁去了,露出了穀倉灰色的原本圍牆;她聽到了驚恐的喊聲:“呸!你發昏啦!殺自己人哪!注手,別開槍!”人群像野獸似的警惕的期待、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為亡夫報仇的願望都在推動她去行動。推動她去行動的還有突然產生的虛榮心一她覺得現在自己跟其餘那些驚訝地、簡直嚇得魂不附體地望著她的婆娘們完全不同,也不同於那些正在等著看事情將如何結局的哥薩克們,因此她必須做出些不平凡的。特殊的、能使大家都大吃一驚的事情,——在所有這些複雜感情的推動下,她以驚人的速度盤算著採取思想深處早已決定的某種行動,對這種行動她本來是不願意去想的,而且在眼前這一剎那也不可能去想的;她拖延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槍機,然後,突然連自己也覺得非常意外地猛力扳了一下。
後坐力推得她猛地搖晃了一下,射擊聲震聾了她的耳朵,但是她從眯縫得窄窄的眼縫裡看到,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顫抖了一下的臉轉瞬間——可怕地、不可挽回地變了樣子,看到他把雙手一張,又放了下去,好像準備從高空往水裡跳似的,可是後來卻仰面倒了下去;他的腦袋非常迅速地抽搐著,扎煞開的手指開始拼命地抓起土來……
達麗亞扔掉步槍,仍然還不能清楚理解,她剛才於了什麼事情。她轉過身,背朝著倒下去的人,用一種和她素日的天真樣子極不相稱的姿勢理了理頭巾,攏了攏披散下來的頭髮,“他還在喘氣哩……”有個哥薩克大獻殷勤,趕忙給從他面前走過去的達麗亞讓著路,說。
她回頭看了看,也不明白人們在說誰和說什麼,只聽見一陣陣深沉的、彷彿不是從嗓子眼裡,而是從內臟裡發出的。單調的、長長的。不時被垂死前的噎硬打斷的呻吟。直到這時候,她才明白,這是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在呻吟,是她親手打死的、她匆匆輕捷地走過穀倉。走向廣場,少數幾個人目送她離去。
人們的注意力又移到“牛皮小王”安率普身上。他好像在參加閱兵演習似的,迅速地只用腳尖沾地,跑到躺著的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跟前,不知道為什麼還把拔出鞘來的日本造步槍刺刀藏在背後。他的一切動作都非常準確。他蹲下來。把刺刀尖朝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的胸膛紮下去,低聲說:“好啦。嚥氣吧,科特利羅夫!”然後又使勁兒把刺刀柄壓了一下。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死得緩慢、痛苦。生命很不情願離開他那骨骼粗大、健壯的軀體。一直到紮了第三刀,他還在不住地張嘴,還從呲著的沾滿鮮血的牙齒縫裡透出拖著長腔的、沙啞的慘叫聲:“啊——啊——啊!”
“唉,你這個劊子手,滾你媽的蛋吧!”司務長,押送隊隊長推開“牛皮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