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特卡,就慌里慌張地四面張望一番,如果附近沒有人,她就走到他跟前,彎下腰,把他緊抱到胸前,親著他那被太陽曬黑的額角和麥列霍夫家族憂鬱的小黑眼睛,又是笑,又是哭,胡亂地小聲嘟噥著:“我的親愛的葛利高裡耶維奇!我的好孩子!我想你都要想死啦!
你的阿克西妮亞嬸子是個傻瓜……唉,真是個傻瓜!“這以後,她的嘴唇上總是很久還掛著時隱時現著的笑意,水汪汪的眼睛裡像年輕姑娘一樣,閃耀著幸福的光芒。
八月底,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又應徵到前線去了。韃靼村所有還能拿起槍來的哥薩克,也都跟他同時到前線去了。村裡的男萬隻剩下些殘廢人、未成年的半大孩子和風燭殘年的老頭子。這一次是總動員,除了明顯的殘廢人,得到醫務委員會免除兵役證的一個也沒有。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一接到村長叫他到集合地點去報到的命令,就匆匆跟老太婆、孫子、孫女和杜妮亞什卡道了別,哼哼著跪在地上,磕了兩個頭,——朝聖像畫著十字說:“別了,我的親人們!看來,咱們是再也見不到啦,大概是末日已經來臨。我要囑咐你們的話是:要不分晝夜地收打麥子,盡力在雨季到來以前收打完。如果有必要,就僱個人,幫著你們幹。如果到秋天我還不能回來,你們就自己去幹吧;耕一點兒秋耕地,能耕多少就耕多少,種上些大麥,能種一俄畝也好嘛。
你要當心,老太婆,好好料理家務,別洩氣!我和葛利高裡回來也好,不回來也好,對你們來說,糧食比什麼都重要。打仗歸打仗,但是沒有糧食日子是不好過的。好,上帝保佑你們!“
伊莉妮奇娜把老頭子送到廣場上,最後一眼,看到老頭子正跟赫里斯託尼亞並肩一瘸一拐地匆匆忙忙地去追趕大車,然後用圍裙擦了擦哭腫的眼睛,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就走回家去了。沒有打完的小麥還垛在場院上等著她,爐子裡還煨著牛奶,孩子們從清晨起來還沒有吃過東西,繁重的家務把老太婆壓得透不過氣來;她急忙趕回家去,一會兒也不停留,偶爾遇上個婆娘,就默默地哈哈腰,也不說話,如果有熟識的人同情地問她:“怎麼,送出徵的人去啦?”她也只是肯定地點一下頭。
過了幾天,伊莉妮奇娜在天亮時候擠過牛奶,把牛趕到衚衕裡去,剛想返回院於,聽見了一種悶聲的、低沉的轟隆聲。她仰臉看看,天上連一片黑雲也找不到。
過了一會兒,又轟隆響了一聲。
“大嫂子,你聽見音樂了嗎?”正在集合牛群的老牧人問。
“什麼音樂呀?”
“就是這種只有低音演奏的音樂呀。”
“聽是聽見啦,就是不明白這是什麼響聲啊。”
“很快你就會明白的。只要他們從頓河對岸朝村子裡一轟,你立刻就會明白的!
這是在放大炮。要把咱們老頭子們的五臟六腑都轟出來……“
伊莉妮奇娜畫了個十字,一聲沒吭走進了板門。
從這一天起,炮聲不停地轟響了四晝夜。特別是在天亮的時候,聽得更清楚。
但是等到颳起東北風來的時候,在遠方戰鬥的炮聲就是在中午時分也能聽見。家家場院上的活兒停頓片刻,婆娘們畫起十字,喘著粗氣,掛念著前線的親人,小聲禱告著,然後打場的石頭磙子又在打麥場上低沉地轟轟隆隆地響起來,孩子們趕著馬和牛轉,風車嗚嗚地叫著,勞動的神聖權利是無法剝奪的。八月底,天氣晴朗,非常乾燥。風吹得滿村子麥糠飄揚,打過的黑麥麥秸散發著甜甜的香味。雖然太陽還曬得令人很不舒服,但是到處都已經感覺到秋天很快就要來了。牧場上,開完花的灰色苦艾閃著暗淡的白光,頓河對岸的楊樹梢已經發黃,果園裡秋蘋果的香味更加濃郁,遠天邊上,完全像秋天一樣明朗、透徹,空曠的田野上已經飛來第一批南歸的鶴群。
裝載著軍用物資的輜重車隊,天天順著黑特曼大道,從西向東往頓河渡口趕去,頓河沿岸的村莊裡已經湧來了難民。他們說,哥薩克們正在且戰且退;有些人很有根據地說,退卻彷彿是故意的,為了誘敵深人,聚而殲之。韃靼村裡也有人悄悄地準備逃難了。他們抓緊給牛馬喂草料,夜裡把糧食和裝著細軟的箱子埋在地下。本來已經沉寂下去的大炮轟鳴聲,從九月五日起重又猛烈地響起來,現在已經聽得非常清楚,令人膽戰心驚。戰鬥正在韃靼村的東北面,離頓河約四十俄裡的地方進行。
過了一天,頓河上游西邊的地方也響起了炮聲。戰線已經不可阻攔地向頓河移來。
伊莉妮奇娜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