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政權,離開你就活不下去,”寡婦用低音說道。“它就拖在你屁股後頭,不論到了哪裡,連一個鐘頭也活不下去!”今天你騎著馬兒跑,明天就在爛泥裡倒“——看;你就是這號人物,你的政權也是這號貨色!”
福明使勁用腿夾了夾馬的兩肋,馬衝進入群。人群向四面退去。騰出的大圈子裡只剩下寡婦一個人。她是個見過世面的人,所以鎮靜自若地看著福明那匹馬的呲牙咧嘴的兇相,看著福明氣得煞白的臉。
福明撥馬向她衝去,高舉馬鞭。
“住口,麻臉畜生!……你想在這兒蠱惑人心嗎?!
呲牙咧嘴的、高高仰起的馬臉直衝到這位勇敢的寡婦的頭頂上。從馬嚼子上飛下一團深綠色的泡沫,落在寡婦的黑頭巾上,又從頭巾上落到臉頰上。寡婦用手抹掉泡沫,往後退了一步。
“就許你說,我們就不可以說?”她用瞪得滾圓。閃著憤怒火花的眼睛盯著福明,大聲喊。
福明沒有打她。他搖晃著鞭子,大聲吼叫:“你這個赤化的女妖精!我要把你的胡塗勁兒打掉!我立刻命令撩起你的裙子,用槍探子抽你一頓,這樣你就會聰明一點兒啦!”
寡婦又向後退了兩步,突然轉過身去,背朝福明,使勁彎下腰,撩起裙於。
“你沒有看見過這個玩意兒嗎,狂妄自大的英雄?”她喊叫著,迅速挺直身子,又轉過臉朝著福明。“抽我?!敢抽我?!你也配抽我!……”
福明狠狠地啐了一口,勒了一下馬韁,止住直往後退的馬。
“閉上你的嘴,不生仔的騾馬!胖得像只肥豬,還自以為了不起,是吧?”他大聲說著,撥轉馬頭,竭力想保持臉上的嚴厲表情。
人群裡開始響起一陣低沉、抑制的笑聲。一個福明的戰士,為了挽回自己長官被糟踏得不像樣子的威嚴,跑到寡婦跟前、掄起馬槍的槍托子要打,但是一個魁偉的、比他高出兩頭的哥薩克,用寬厚的肩膀擋住了女人,低聲,但是意味深長地說:“不許動她!”
又有三個同村人趕來,把寡婦推到後面去。其中的一個——是蓄著額髮的青年哥薩克——對福明的戰士耳語說:“你掄什麼槍托子呀,啊?打老孃兒們算得什麼英雄,你應該到那兒,山崗上,去顯你的本事,胡鬧我們都是英雄好漢……”
福明策馬走到籬笆前頭,踏著馬鐙站了起來。
“哥薩克們!請你們好好想想吧!”他朝著慢慢地散去的人群喊道:“現在我們是好聲好氣地求你們,過一個星期,我們再回來——那可就是另一種說法啦!”
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高興起來,笑著,勒住在原地跳躍不止的馬,喊道:“我們不是膽小鬼!你們別拿些這樣的老孃兒們……(跟著罵了些不堪人耳的話)來嚇唬我們吧!我們看見過麻婆和各種怪模怪樣的女人!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如果你們沒有人參加我們的隊伍——我們就要強行徵召所有的青年哥薩克。你們要明白這一點!我們沒有工夫哄著你們玩,沒有工夫向你們獻殷勤!”
散開去的人群一時又停了下來,響起了笑聲和活躍的談話聲。福明一直還是滿臉堆笑,命令說:“上——馬!……”
葛利高裡忍住笑,臉都漲紅了,朝自己的一排人那裡跑去。
福明的隊伍在泥濘的道路上排開,已經走*山崗,看不見這個很不好客的村莊了,可是葛利高裡還不時發笑,心裡想:“幸虧我們哥薩克都是些樂觀的人。我們開玩笑的時刻比愁眉苦臉的時刻要多得多,如果把什麼事情都搞得那麼認真,嚴肅——過這樣的日子,人們早就都上吊啦!”這種愉快的情緒保持了很久,直到休息的時候,他才不安地、傷心地想到,哥薩克大概是發動不起來了,而福明的全部計劃是註定要失敗的。
第八卷 第十三章
春天來到了。太陽曬得越來越暖和。向陽的山坡上的積雪已經在融化,覆著去年的衰草的土地變成了紅色,中午時分,已經籠罩上一層透明的紫色的霧氣。土坡上、古壘邊、從粘土裡裸露出來的怪石下,萌發出淺綠色的甘草的尖芽。秋耕地上的積雪已經化完,露出了地面。烏鴉都從冬天荒廢的大道上飛到了場院上,飛到浸在雪水裡的越冬的麥地裡。窪地裡和山溝裡的積雪泛著藍光,融化的溼氣一直浸到表層上來了;從這些地方還不時送來陣陣寒氣,但是荒溝裡的雪底下,已經有許多眼睛看不見的細流在潺潺地輕柔地歌唱。小樹林裡的楊樹枝完全像春天一樣溫柔的閃耀著剛能察覺到的綠色。
耕種的時節到了,福明匪幫一天一天地在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