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對藝術家波提切利關愛有加,讓他和自己同桌進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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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陷入一陣不安的沉默,這次輪到我被媽媽盯著。我再次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能感到旁邊托馬索得意的笑臉。
然而那是真的。桑德羅·波提切利確實坐在洛倫佐·梅第奇的桌邊。雕刻家多納提羅曾在城裡漫步,身著洛倫佐的祖父科西莫為表彰他對共和國的貢獻而賞賜的紅袍。母親常告訴我,當她還是小女孩的時候看到他的情形——所有人都朝他敬禮,為他讓路,雖然人們這麼做更多的是因為害怕他的壞脾氣,而非敬重他的天才。悲哀的是,儘管佛羅倫薩畫家遍地,我卻連一個都沒遇到過。和其他家庭相比,我們家規不嚴,可是作為一個未婚女孩,身處任何男人群中都是受禁止的,更不用說工人了。當然,這並不妨礙我在想像中與他們邂逅。每個人都知道這城市中藝術作坊的所在。偉大的洛倫佐自己就建立了這麼一個,裡面擺滿了他收藏的經典雕塑作品和名畫。在我的想像中,那是一座光線明媚的房子,顏料的氣味如文火燉湯,裡面的空間則如想像般無邊無際。
我的畫作迄今無非是用銀尖筆在黃楊木上,或者用黑粉筆在隨手找到的紙張上塗鴉。其中多數是我認為沒有價值的,便棄若敝屣;最好的則束之高閣(我很早就明白,姐姐的十字繡遠比我的畫受歡迎)。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畫畫。我就像沒有翅膀的伊卡洛斯,但內心有強烈的飛翔慾望。我想我一直在尋找一個代達羅斯。
那時我尚年幼,不到15歲。對數學的初步瞭解,使我能推算出自己受孕於酷熱的炎夏,那是孕育小孩的不祥季節。母親懷孕期間,佛羅倫薩正處於帕齊的陰謀暴亂時期帕齊家族(Pazzi),風傳她看到了街上的殺戮與鬥毆。有一次我聽到僕人私下說,我的任性是媽媽那次行為不端的後果。或者那和我的|乳母有關。托馬索每次惡意提到這個總是言之鑿鑿,說我的|乳母后來當了妓女,誰知道我從她的Ru房裡吮吸了什麼樣的液體和慾望呢?雖然伊莉拉說那只是他的妒言嫉語,可是在教室裡他對我總是不屑一顧,使我備受打擊。
《維納斯的誕生》第一章(3)
14歲無論如何仍只是小孩,應該格致求知,而非談婚論嫁。姐姐比我大16個月,去年才初次來紅,已經被許配給一戶好人家。家人無視我變得越來越桀驁不馴,開始談論給我訂門同樣光彩的親事(父親對兒女婚事的期望和家裡的財富一樣與日俱增)。
畫家到來的隨後幾個星期,母親像老鷹般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將我關在房間學習,或者讓我幫助普勞蒂拉整理她的嫁妝。不久,母親在菲索爾的妹妹生了個巨嬰,身體受了損傷,急需母親去照料。她走的時候下了嚴令,要我繼續學習,嚴格聽從老師和姐姐教導。我陽奉陰違地答應了。
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他。我家好比一個治理不善的國家,行善會得到公開表彰,作惡卻只受私下懲罰;小道訊息雖代價高昂,但這次伊莉拉並不吝於告訴我:
“沒人和他交談。沒人知道有關他的任何事。他形單影隻,在自己的房間裡用餐,也不和人說話。不過瑪利亞說曾看到他午夜時分在院子裡散步。”
那是午後,她將我的頭髮解開,拉上窗簾,準備讓我休息。正要離開的時候,她轉過身,直面著我:“我們都知道你不能去看望他,對嗎?”
我點點頭,眼光落在雕花的木質床架上,那雕著一朵盛開的玫瑰,花瓣多如我的小謊言。她良久沒有做聲,我知道她同情地看著我不馴的樣子。她說:“兩個鐘頭後,我會回來叫醒你。好好休息。”
等到屋子裡的陽光寂靜下來,我溜下樓梯,穿過後院。院子裡石頭炙熱,他的房門洞開,也許是為了讓哪怕是最細微的和風也能吹進去。我靜靜地走過烘熱的院子,滑進房間。
室內相當陰暗,射進房裡的日光照耀出幾根塵柱。房間小得可憐,只有一張桌子,一條長凳,屋子的一角擺著幾個吊桶,一扇半開的門通向裡面更小的臥室。我稍微把門推開。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黑暗,耳朵卻靈敏起來,聽到他平緩的呼吸。他躺在牆邊的毛氈上,手甩在一堆散放的紙上。此前,除了那兩個鼾聲如雷的哥哥,我沒有見到其他在睡覺的男人。這柔和的呼吸觸動了我,胃隨著聲音緊縮,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入侵者。我走出來,把身後的門關上。
相比之下,外間現在要亮堂得多。桌上擺著一些碎紙,那是被撕碎的小禮拜堂施工藍圖,帶著石匠做的標記,十分汙穢。旁邊懸掛著木質的耶穌受難像,刻工粗糙,但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