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嗎?我看見戲班的人都起來了就跟著起來了,建國說戲班的人練功都是這麼早的。”
“你昨晚睡在戲班了?”我簡直不敢相信。
“是啊,不然呢?”
我想到自己昨晚的種種猜測直覺得臉上發乾,再看她那一臉無害的模樣,覺得自己真是太齷齪了。這麼自愛自重的女子,怎麼會在婚前行那苟且之事。若是讓她知道我為了那樣的邪念奔走一夜,該是再也不會理我了吧。我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掩飾道:“我是覺得戲班的生活太艱苦,會委屈了你。”
“也還好,昨天有幾個家在附近的女孩子請假回家了,空了幾個床鋪,阿姨就讓我睡了。”因為使的不是很順暢,她乾脆停下手中的長槍,湊近我道:“我不想搞特殊。”
原來是這樣。這個時髦靚麗的都市媳婦兒,王玉桂知道她的脾性但別人不知道,她早晚都是丁家的媳婦,總要顧著丁建國的面子顧著丁家的家業,不好落人口舌。可一想到她是為了丁建國,我心裡又有些酸溜溜的。雖然我相信我比任何人都無比渴望她能夠幸福,但一想到這幸福與我無關,心裡還是忍不住非常非常的難過。我偷偷瞟了一眼丁建國,想著這個男人真是幸福。
午飯過後是準備下午場的演出,毓敏秀的戲癮被勾出來了。看著大家在舞臺上準備得如火如荼,她很想佔有一角。當時的歌仔戲是一種很草根的文化,沒有很嚴格的舞臺背景或臺詞之類,演出的劇目都是戲班的老一輩口口相傳,演員對唱詞的表演自由性很強,老一輩的演員往往張嘴就能唱出新詞。考慮到她是個從小說國語的城裡姑娘,丁永昌決定讓她參演舞臺上的一棵背景樹。沒有臺詞,沒有動作,甚至一動都不能動,但她興奮地直抱住丁建國,嚷著丁建國幫她穿戲服。
樹是不用化妝的,但她看到我們的顏彩時,還是難以置信地驚呼起來:“工業顏料?你們用的粉底是工業顏料?”說著還滿臉驚懼地摸著她粉嫩的臉蛋,好像已然塗在她臉上了似的,然後又很心疼又很難過地看著我們問道:“塗在臉上會不會很疼?”
工業顏料對面板的腐蝕性很強,長期用在臉上會使面板很容易老化,嚴重的甚至有可能毀容。工業顏料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抹在面板上很不容易抹均,看上去就是深一塊淺一塊凹凸不平,我初次見徐紅的時候,就覺得她的臉像麻花一樣扭曲。戲班的開支很大,演出又不景氣,實在負擔不起演員粉底的開銷。上妝用的胭脂是姑娘們在路邊採摘的紅野花熬的,那些花朵大小色澤都不均勻,熬製出來的胭脂塗在臉上有色差,膚色很差。眼底線是在黑黢黢的屋簷下刮下來的菸灰,抹在臉上還有一股詭異的油垢味,畫的眉毛也經常是一邊粗一邊細。我是知道戲班的窘境的,所以我除了安慰性的笑笑之外,再說不出什麼。
林佳喜喟嘆著,“當然會了,不過後來慢慢就不覺得了,我已經抹了五年多了。”她的面板並不好,雖然才十五歲的年紀,仔細看去能看出一層細細的褶皺。
毓敏秀一面拿起一罐顏料檢視瓶身上的文字,“難怪了,工業顏料各種成分的比例都比化妝品高很多,用久了會中毒的。”
丁建國解釋說:“其實,這已經是阿爸的極限了,歌仔戲一日一日沒落,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去電影院看電影了,除了一些老票友哪還有願意來看這麼老掉牙的土戲啊!”
“這我們都知道,所以就算再苦再累我們都沒有怨啊。班主說過,歌仔戲是我們臺灣的本土劇種,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東西,即使再苦再累,我們都應該竭盡所能把它傳承下去。”然而這樣的勇氣畢竟渺茫模糊,現實光是有勇氣而沒有物質也不過是一座美豔絕倫的空中樓閣罷了,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風雨飄搖,說到最後,林佳喜忍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但是,我現在覺得前途渺茫啊!”
“彆氣餒嘛,戲做出來總會有人看的,我們應該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只要肯努力肯吃苦,歌仔戲一定會有自己的未來的。”毓敏秀緊緊握著丁建國的手開導。
丁建國回握著她,寬慰地笑了笑,“希望了。”
我轉過身,開始上妝。我有想過做戲既然這麼苦為什麼不另謀出路,起早貪黑餐風露宿也不討好為什麼還要堅持,而且做戲的人自古以來在社會上的地位都十分低賤,為何數十年如一日的執著,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舒適的活著固然重要,但總有許多事比舒適的活著更重要,比如夢想,比如信念。沒有夢想和信念的人活著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人海中的一棵浮萍,死後的一堆蛆蟲罷了。白白的工業顏料塗上去的時候仍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