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好光景,真幸虧你當初不要我,要了我,我現在還得在你家給你娘端吃端喝的。可我眼下,有兒有女,我男人還得給我去倒洗腳水,細想想我還得謝你當初不娶我。
早先,李妮子說話沒有這樣快,如今她說話顯得很乾練,很利落,一字一句都不偏不倚敲到鬱林其的胸疼處,且目光也冰寒,說話時沒有眨動,死死盯著鬱林其的臉。鬱林其感到身上又熱又粘,出了滿身汗,臉火火一層燒,彷彿把國槐的蔭涼都給烤焦了。他後悔自己不該來這雙龍巷。他說要打我你就摑我一耳光,用不著這樣風涼我,早知這樣,我壓根不會來找你。
她說我又沒有讓你來找我。
他說我是來想跟你說件事。
有人買涼皮,她讓那人稍等會,又望著他的臉。
鬱林其說:
“我有病了。”
李妮子問:
“啥病?”
鬱林其說:
“癌。”
李妮子說:
“是真的?”
鬱林其說:
“真的,胃癌。”
李妮子說:
“胃癌好,算老天有眼,你活該有此報應。”
說完,李妮子車轉身子,冷冷走到涼皮車前,給人抓攪涼皮了。後邊又接上幾人來買,她就如初時一樣,彷彿啥事情也沒發生,招招式式,都有板有眼地做著生意。馬路上汽車往復穿梭,喇叭聲接連不斷,鼎沸的行人的吵嚷,一陣一陣捲來。盯著冰冷的妮子,鬱林其默默坐了一會,回到最初的位置。那兒樹影已移,太陽曬出一地熱氣,小凳上微微發燙。李妮子找的九塊錢還放在一個碗邊。留下這錢已沒有必要。鬱林其去撿那錢時,他看見幾張一塊的,其間夾有一張五元票,細一打量,那疊錢不是九塊而是十塊,不必說,這不是李妮子找錯了錢,也不是她不願收他的錢,而是她瞧不起他的一塊錢。鬱林其拿了那錢,遲疑一陣,抽出一張一元票,壓在那個碗下,將那九元塞進口袋,默默走了。走過李妮子涼皮車前,沒有作聲,匯進了馬路上的人流裡。
他不知道他走時,李妮子在他身後,深深望了一眼,還溼了眼角。
十一
連裡發生一樣事情,星期六夜間零時,輪九班副上班。喚他上哨時,發現被窩疊得齊整,人卻不在床上。文書找到廁所,不見人影,便知他是鑽進了連隊招待房。他物件仍住在那招待房裡。文書報告了指導員,指導員算算時間,自己十一點查鋪到三排,曾晃過九班副的肩,要他記住上哨時間,他卻一鼻子鼾聲,指導員便沒有喊醒他。這樣看來,那時他壓根沒有睡著,只等指導員查過了鋪,就溜進了物件房裡。指導員到招待房敲敲窗子,九班副物件在屋裡應聲,說誰?幹啥兒?指導員說我,是指導員,找九班副。接下屋裡一陣慌亂,穿衣聲窸窸窣窣,待指導員從後窗趕到門口,九班副剛好開了屋門,正繫著褲帶往外走。指導員把他堵在門口,說簡直不像話,沒結婚就住到一塊兒!
屋裡沒有開燈,九班副黑在門框中間,說這有啥,又不誤了站哨。
指導員壓低嗓子,說你還想入黨,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犯法的!
九班副輕輕一笑,說合理不合法嗎,我知道,除了軍營,滿社會許多是合理不合法的事。說著,他關上門,要從指導員身邊擦過去。指導員一把拉住他,說你不要站崗了,連夜寫一份檢查交給我。指導員走了。九班副卻沒有寫檢查。而是給指導員屋裡塞進一張條子,上寫我送物件回家了,下個星期天零時返隊。便連夜領著物件離了營房。
和平戰(12)
事情不知潰了哪條渠道,一下子張揚了一個世界,連駐連整頓的工作組組長、司令部直工科長也知道九班副和物件非法同居,且又私自離隊。
鬱林其知道這些,是在星期天的下午。那時他離開李妮子,回到兵營,天空些微陰暗,似有雨無雨。機關的參謀、幹事們,都領著隨軍的家屬和兒女,從市裡公園回來,兒女坐在車前,軍官推著車子,隨軍的妻子跟在車後,提一兜青菜和一條魚,或一隻雞,一路上撒著生活氣息,從他身邊走過。他走在路邊。他是被生活擠到路邊的。默默走著,如一隻失群的羊。入營房時,大門哨告訴他,說九班副和他物件睡覺了,指導員捉姦成雙,九班副又領著物件逃走了。
鬱林其訓斥哨兵,說你不要瞎說。
哨兵說沒有瞎說連長,直工科長氣得拍桌子。
在營房走著,鬱林其心裡響一路嘀咕。今兒是星期天,法定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