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子時,趕路的只好拉牲口躲在崖壁之下。端午冷得牙齒直打戰,但唸到自個兒能抱著珍珠坐在車內,也不好叫出一聲苦來。
她從前在南海邊時,成日盼著天涼快。可現在真給她涼快了,卻成了種折磨。
燕子京照舊一馬當先。不知是不是被那匪首折了銳氣,他偏不高興停下。等別人都盼著歇息了,他變本加利,再要趕一程。僕役們素來怕這位瘟神小爺,打落牙齒也只能往肚子裡吞。
自從端午知道了小松鼠的真相,心裡反而變坦然了。她也想早日到王帳,完成尉遲公子的託付。她想過:若是到時候,燕子京真喪心病狂逼著她給那“病王子”當藥引,那她就和他爭個魚死網破。他救過她的命,但他到底沒有她的賣身契。他這樣對她——一個大元朝的官府奴隸,不僅僅是“見利忘義”,還是冒犯王法哩……
她心中不停算計,當了人,更做出低眉順眼,笑容可掬。
老鷹口前寬後窄,最後一程,商隊幾乎是穿過一線之天。端午弄出脖子裡那個小小玉菩薩,哈口氣,再用袖子把佛臉擦亮。崑山玉……這就是崑山玉……她閉目掂量,又不時撫摸,覺著這種玉確實溫軟瑩潔,可傲視於天下之玉石。
山壁之間,忽有數人尖叫,伴有馬嘶迴音,隊伍霎時停滯了。
端午伸出頭張望,見燕子京抱肩站著。他那匹座騎,匍匐在道,奄奄一息。
幾個僕役稟報:“爺,這馬腿斷了。”
燕子京的臉,為大山陰影所遮,成了灰濛濛一團。他上前摸了摸馬脖子,手指輕拍那畜牲,一下,一下,忽然出劍,刺穿了馬頸。眾人皆嘆:“可惜。”
燕子京不顧袍角的血,站起來吩咐:“推下去,繼續走。快!”
僕役們手忙腳亂,清出道路。端午吸了口氣,感到不妙。僕役們都騎驢,隊伍中除了那可憐的死馬,就只剩她所乘的車套著馬了。她馬上把頭鎖回,抱著珍珠盒子裝瞌睡。
而後,她眼皮開了條縫,斜瞅車內,益發體會到其十分溫暖,可愛。
她正不識相地留戀著呢,已有僕人來喊:“喂,端午啊,爺要坐這輛車。”
“好的,好的,等我整理一下,馬上讓給爺啊……”端午繼續在位子上賴著,胡說道:“你們不知,那小土匪吃喝拉撒都在這裡頭,還嘔吐,流血,裡面髒啊……我坐坐還湊合,爺是貴人……馬上好啊,馬上好……”
她終於掀開簾子,正對燕子京。燕子京不知是哆嗦,還是在跺腳。
他懶得看她,立刻進車。端午下地時,聽他在內匆匆出了口氣。
這人又怎麼了?她懶得想他。
她自己抱自己,咬牙。黃昏時分,崑崙山間隱寒徹骨。她走了一段,臉頰被凍出霜紅。
她想:南海的蚌,實在不適合崑山養。以後在尉遲那幫幾年工,存下幾個錢,還是要設法接上娘,母女倆同去泉州開一個小門臉的珠寶作坊吧。光想想也夠美的,哎……
她抽出麻布,擤著凍出來鼻涕。
燕子京叩車廂板。車伕忙問:“爺?”
燕子京低聲:“拿我貂裘來。”
車伕應了,對端午道:“你去前邊取貂裘。”
端午對“貂裘”這玩藝,只聞其名,未見其實。她擤著鼻涕,找管包袱那僕役。
那僕役翻找,自言自語道:“怪,去年咱們三九嚴寒跑山海關外,都沒見爺要這個……這裡,他倒又要了……”
端午小鼻子,已被她擦成紅蒜頭。那僕役瞅她,才說:“噯,大概是真冷。”
他把包袱給端午道:“你直接把裘袍給爺行了。”
端午大眼睛一閃,明白了對方善意,忙謝過。
她解開包袱。裘皮毛光水亮,觸手溫暖。但那是屬於燕子京的……
端午冷笑一聲,到馬車旁說:“來了。”
燕子京飛快出手,把那襲貂裘拽進去。貂裘不是輕薄物,端午還是透過簾子看到他。
她愕然。燕子京臉色發紅,近乎病態。
昨夜他在懸崖上吹了山風回到山洞,好像就有點那樣子……原來,這個人不是鐵打羅漢。
她抖開厚氈制包袱皮,從頭披下,裹住身體。燕子京像在車裡頭咕咚咕咚給他自己灌水。
燕子京,不可憐。她要可憐她,不如可憐自己。
他既然能治小松鼠傷,這點風寒,算得了什麼呢?她細細琢磨起來,把採珠司裡認識的那些人,同燕子京對照一遍。覺得在各種大類人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