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信將疑,“不會錯吧?”這一問問得兒子不禁也懷疑起自己的演算是不是出錯了,臉上的驚喜像陽光下的水汽一樣,瞬間流失無影。這就像所有大喜大悲突然降臨時,人都會產生幻覺,幽幻迷惘,要下意識伸手掐一掐臉頰,用疼痛來證明自己真的是活在現實中一樣。
“那我再打一遍吧。”兒子說。
“我也來。”父親說。
這倒是個好辦法,讓時間倒流,讓算盤重複剛才的路程。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算盤可以。父子倆同時演算起來,一時間演算室裡又響起了噼噼啪啪聲。因為謹慎,兩人都放慢速度,力求無誤。不到半個小時,幾乎在同一時刻,父子倆雙手都不動了,都定格地懸在了空中,那些剛才還忙忙碌碌的算珠子,都靜靜地躺下了,如前所述,如出一轍。
訊息傳到樓上,海塞斯當即抓起電話給陸所長打。院裡的電話,渝字樓裡的電話,家裡的電話,都打了——自然不可能找到他。怎麼可能?這會兒,陸所長還在咖啡廳裡苦苦守望著嫌疑犯薩根先生呢。他還需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回到五號院,當他走進院子後,迅速聞到一股火藥味,那是剛才有人放鞭炮了。
這是個載入史冊的時間,黑室第一次迎來了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時刻。海塞斯找不到陸所長,直接給杜先生打去電話報喜。杜先生聞訊當即帶了一頭烤乳豬、三臉盆滷肉、兩缸米酒,直奔五號院。得知陸所長還沒有歸隊,他當場任命偵聽處楊處長為負責人,責令他迅速設宴犒勞大夥。理由?當然不能明說。說什麼呢?杜先生臨時編出一個理由:給海塞斯過生日。這個理由不錯,破譯處首開其張,喻其為“生日”,恰如其分。
一時間,食堂像著了魔似的紅火起來,喜慶起來,酒香,肉香,笑顏,鋪張的杯盤,喜氣的場面。楊處長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掛鞭炮,問杜先生可不可以放。照理是不可以的,但人高興了做點稍稍越軌之事也無傷大雅。杜先生從海塞斯嘴上拔下他正在抽的雪茄,遞給楊處長,後者拿了雪茄就去食堂門口點燃了鞭炮。鞭炮的響聲有點像放大了的算盤聲,噼裡啪啦,噼裡啪啦。此時陸所長已經離開咖啡廳,踏上了回單位的路,他的嘴裡也是噼裡啪啦的——他在罵大街呢。
隨著敵21師團密碼的告破,眾多無字天書的被精準釋讀,日軍21師團犀利的進攻遭到了國軍前所未有的有效阻擋。先頭部隊出兵不利,迫使敵人變得謹慎,放緩了大舉進犯的速度,日軍一個月內攻下武漢的企圖連同他們的囂張氣焰就這樣被粉碎,從而為武漢大批軍民和國防廠所的撤離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海塞斯理所當然地成了英雄,又是受勳又是加薪。然而,他知道,這個功勞其實並不屬於他,真正該受此勳領此賞的人是陳家鵠。這是後話。
第十章
一
“都記住了?”
“記住了。”
“重複一遍,回去應該怎麼跟他說?”
“我找了好幾個人,都說不知道,但我碰巧遇見了一個熟人,是我過去的一個客人,一個老色鬼,他就在郵局工作……”
薩根遲遲不來,汪女郎一遍一遍地默唸著陸所長跟她的對話,一遍比一遍熟練,流暢。熟能生巧,她甚至調整了一些用詞、句式,變得越發正確、簡練、自如。越是熟稔自如,她越是盼望薩根快快出現。可薩根就是不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好像薩根已經知道她被人策反收買了,不敢來了。
其實薩根知道個屁,他是分身無術,沒工夫來。黑明威從成都回來了,帶回來那麼多東西,又是指示又是裝備,他要馬上向少老大去彙報。這個突發的小小變故,可把汪女郎折磨狠了!時間搖身一變,變成了火焰,烤得她心煩意亂,心焦欲裂。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等過人,像坐在老虎凳上被拷打,躺在油鍋裡面受煎熬。早知現在,何必當初,趟了這汪渾水。
後悔!
後悔啊!
可世上哪有後悔藥,縱是悔青了腸子也不能一走了之。走不了的,兩個凶神惡煞的傢伙一前一後守著她呢。他們到底是什麼人?他們會拿我怎麼辦?說實話,比起薩根來,汪女郎其實更怕這兩個來路不明的傢伙,他們有槍有刀,有審訊室,那刀子差點……天哪,天哪,我怎麼就鑽進了這麼個繞不開、退不回的死衚衕?她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如坐針氈,什麼叫做度日如年。她簡直快要發瘋了。
天黑下來了,汪女郎的運氣開始好轉了,先是陸所長走了,再是——該死的薩根終於來了!薩根其實是陸所長一走就來了,兩人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