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需要找您嗎?我覺得這個問題陸所長應該就可以解決。”
陸所長本來也許是解決不了的,但現在可以解決了,因為杜先生隆重地接見了海塞斯。這猶如劉備給趙雲牽馬出征,牽馬是假,放話是真。中國古老的王權術,上至權貴大臣,下到黎民百姓,都懂。淺顯易懂。越是私密的接見,將越是廣為人知,而且越是被賦予象徵和特權。
果然,當天下午,一輛墨綠色的美式吉普車開進了五號院,停在了破譯處樓下。汽車引擎的噪聲把正在午睡的海塞斯吵醒,他從窗戶裡探出頭,看見一群人正圍著汽車唧唧喳喳。其中一個胸脯飽滿的姑娘對著後視鏡在照鏡子——是蔣微,後視鏡把她的面容變形了,變胖了,她似乎很生氣,在朝鏡子伸舌頭,做鬼臉。海塞斯看著笑了,心裡不無幽默地想,我應該跟杜先生再要一箇中國姑娘才對。他似乎相信只要他提出來,杜先生一定會答應,把某個中國姑娘就像這輛美國吉普一樣,送到他樓下。
哈,這是美國人的天真了,後來的事實證明,這是不可能的。不論是杜先生還是陸所長,不論是出於工作考慮,還是道德壓力,他們都嚴禁海塞斯“在窩邊吃草”,更嚴禁他去外面採摘“路邊野花”。
然而,再後來的事實又證明,令人髮指地證明:這是極其錯誤又錯誤的,錯誤的程度相當於毀了半個黑室。
海塞斯憑窗窺探樓下之時,陸所長已經咚咚地上樓,來送車鑰匙。之前陸所長曾多次來過樓上,但哪一次都沒有現在這樣讓他心裡踏實。這樓上以前一直空空如也,這兒空,相當於整個院子都是空的。樓下報庫裡的電報已堆積如山,偵聽處還在以每天近百份流量的增速,源源不斷地送來。每一份電報裡都可能藏有上好的戰機、勝利、陣地、鮮花、掌聲、榮譽、升遷……但沒有破譯師一切都無從談起。一切都是廢紙,是嘲笑,是恥辱,是夢想。連日來,陸所長做的夢都是同一內容:樓上有主了!
如今,夢想終於成真,陸所長從自己上樓的咚咚聲中,彷彿看見了前線將士像古人一樣在作戰,戰鼓敲得地動山搖,萬馬奔騰,刀光劍影,殺聲震天……但是,陸所長請海塞斯破譯的第一份密電,顯然不是為了前線將士。他在把車鑰匙交給海塞斯的同時,遞給海塞斯一封信,笑道:“在你正式破譯敵人密電前,先請幫我看看這個,這也是一份‘密電’。”
海塞斯開啟信,粗粗一看,見是一封書信,問:“這是一封私人信件?”
看陸所長點頭,海塞斯生氣地把信還給他,說了句英語。後者一時沒聽懂,但可以想見是一句指責的話。
這是陳家鵠寫給惠子的信。第一封——以後還有很多,內容各各不一,但格式完全一致,信末均翹著一根“及”字尾巴。陸所長指著“及”字後面的那一串數字,底氣十足地說:“教授,你看,這不是一封正常的私人信件,這裡還有密電碼呢。”
“這說明人家就怕我們偷看,我們就更不能看了。”海塞斯敲著信,義正詞嚴地教訓所長,“要知道,偷看私人信件是違法的!”
“教授,”所長笑笑,安慰道,“你知道幹我們這行的,保密是第一生命,他們新入行,不懂規矩,我們檢查一下沒什麼錯的。”
“錯!這是不人道的。”
“其實這是最大的人道,”陸所長深信自己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難道不是嗎?我們是在為他們的安全負責。你想過了沒有,教授,如果他們在信上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是要直接威脅到他們的安全的。”
“那你可以事先跟他們講明呀。”
“講是講,做是做。教授,要知道,這是中國,不是貴國,敵人的飛機隨時都可能出現在天上,扔下成堆的炸彈,讓你離開人間去地獄。天上有敵機,地上還有特務、漢奸,經常搞暗殺。告訴你,敵人正在四處打探我們這個機構和我們這些人,包括你,教授。我們的安全受到了嚴酷的威脅,我們必須嚴格保密,必須這樣做。”
彼此各執一詞。
海塞斯覺得這太荒唐,根本沒興致跟他囉唆,立起身,離開座位,對所長下通牒令:“要看你找其他人去看吧,本人是堅決不會幫你這個忙的。”
“那好吧,”陸所長說,“我只有把這封信燒了。我不可能把一個內容不詳的東西發出去,尤其是這封信,是寄給一個日本女人的,她哥哥就在日本陸軍情報部門工作。”
海塞斯一怔,沒想到他的學生中還有這麼一個人,便問那信是誰的。陸所長說是陳家鵠的。海塞斯一聽這名字,眼裡不覺地放出光芒,“哦,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