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進排練廳。亞青的所有官員齊集,裡面一股子壞到透頂難熬之極的空氣,像預備仲裁公民道德問題的民事法庭。原因極簡單,同性戀,那是一群敗類和病夫,他們充滿了一切恐怖和可疑的特性,與亞青傳統的道德信仰背道而馳。多麼名副其實的罪過。信仰現下轉化為一種恨,歷經積壓充分爆發。
嚴景的坐姿看起來不這麼自在,而且正用少有的嚴肅眼神迎面注視他。莫暄一下子想笑,與此同時又好像出現了一條紊亂的思路在干擾他。笑容最終沒有成形。
亞青的排練暫停兩天。莫暄最後一個收拾完樂譜。
嚴景看著他,在一旁拍拍他的臉,“今天你先回去吧。”
莫暄本想嘲笑他何以如此懼怕,還有,想說自己不習慣一個人回去住。可是嚴景已經從身邊走開了。
這一夜,莫暄一個夢接住另一個,清晨醒來時只得四點。他以前很少做夢,練完琴累得倒在床上,腦筋就可以完全休息,不知多舒服。他起身撥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比他更加清醒,背景很飄忽,是福萊獨有的含蓄,被打亂的調性讓人感覺在一條曲徑盲目前行,而幾近迷失時又被賦予新的指向,類似遭受巧妙的愚弄。
嚴景不斷對他說話,從童年瑣事一路講起,有那麼多話要說。
話題在莫暄毫無準備時轉折。
“莫暄,亞青今天找我談過。”
莫暄一怔,“你說什麼。”
“亞青今天找我談過,他們不希望在張澤之後又出現一個同性戀令他們難堪,所以我會自動辭掉亞青的首席。”
莫暄怔怔的,“他們怎麼會知道你也是。”
嚴景打斷他,“我覺得沒必要隱瞞自己的性向,學校同專業的人基本都知道。這些不是重點。”
“那你想說什麼。”莫暄聽到一種乒砰乒砰有節奏的聲音,半晌,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你答應我,你絕對不會告訴亞青我們的關係。”
莫暄攥緊電話,不言語。
“你跟我不一樣,亞青真正適合你。”
莫暄不怒反笑。嚴景永遠洞悉一切,深明他的處境,隨時於他彷徨前途迷津暗轉來轉去之時點撥他。“你已經為我設計好了,對吧。”
嚴景不出聲,可見他同意此說。
莫暄靜靜掛了電話。天亮了,是個大霧天,不見景緻,汽車喇叭聲悶納地嗚嗚著。莫暄走近視窗站了良久,忽然看見霧中冒出一副面孔來。
嚴景。莫暄露出笑容,連忙跑去開門。門開啟來,外面是空無一人的,莫暄驀然吃驚。他急急回頭進琴房坐下,開啟琴盒。可能屋子裡冷氣過足,再加上空間過大,他每根手指的指尖都冷得徹骨,換把位的時候老也轉不過去。他不停頓,既然開了頭,又走了這麼遠,他不願意回頭,希望接著琴思如泉湧。
只是大多時候,這些既已發生的使人一夜長大的事情,不管你願意或不願意,在發生的一刻起它便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再無法擺脫和相忘。
10
接著兩日,莫暄總想嚴景能到他面前,笑著告訴他,“莫暄,這些不過是一場玩笑,你別當了真。”
嚴景一點訊息也沒有。
排練這天,莫暄起得很早,他慢慢一路步行,也許嚴景猶似以前那樣,站在馬路的一處等他。
待走進排練廳的時候,他看到嚴景已經坐在屬於他的首席位置,但是嚴景遲遲不肯看他。莫暄別開視線,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取出琴。他旁邊大提琴首席的位子空著,簡毅沒參加排練。大家各自調絃,相互都不講話,嚴肅到幾乎抑鬱的程度。
亞青編排出一個別致而認真的理由,直接取消了與張澤相關的所有演出佈置。《唐•;璜》在短期內不安排公演,因為樂隊將《唐•;璜》塑造成野心勃勃的發情期動物,冒險,無畏和等閒,這又令亞青的官員極為惶恐。他們需要的是將宗教的陶醉感和性興奮感協調起來,使之等同於一位長著美麗大腿的聖徒,尚年輕,而且弱智,為自己的利益保持貞潔。他們迫切需要他,用以滋補強身。
嚴景退出亞青的訊息在排練結束後由亞青官員親自宣佈,一同退出的還有簡毅。大提琴首席重由莫暄擔任。
莫暄艱難地站起來。一幫未散去的樂隊成員在他身邊低聲用英語說著話,分明是用一種隱秘而迂迴的方式諷刺他和嚴景,間或心照不宣地嗤嗤發笑。莫暄背好琴,獨自走出排練廳。
惟有他能夠化險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