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今天也沒捻羊毛,跟阿爸阿媽坐在一起喝酒,嫂子侍立在一邊。以往的傍晚,都是阿爸喝酒,阿媽和哥哥們一起捻羊毛的啊!
對了,我還有個奶奶,一個天天唸佛的老人,她是我最親近的人。按習慣,我放羊回來,奶奶都會在門口等我,給我塞上一把奶渣。今天也沒見著,奇怪!
我在家人的嬉笑聲裡,把鞭子掛在天井的柱子上,摘下頭巾順手搭在繩上。從家人不同尋常的開心來看,今天來的客人想必是久不走動的吧?不知又是哪一家遠親來過!
我拍去袍子上的塵土,正想去找奶奶時,見阿媽和嫂子抱了一大堆閃閃發光的綢緞衣物過來,要我試試,說是今天親戚來時送的,看合不合身。這些綢緞衣物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平時也只在小姐妹出嫁時見過。我高興壞了,脫掉身上厚重的袍子,把那些柔軟的真絲長裙穿在身上,毫無顧慮地笑著,轉來轉去讓大家看。
最後一件大紅的綢緞裙子我極喜歡。面料柔柔滑滑地貼在我的面板上,感覺非常舒服。阿媽幫我把髮辮理了理,還把兩串珍珠戴在我脖子上,說這也是那親戚送的。她從一個塑膠袋裡抓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糖果塞在我懷裡,讓我去房裡找奶奶,說讓奶奶看看我的新衣服。
轉了一個圈,把阿爸的青稞酒端起來灌進自己肚裡。開心啊,突然間自己有了這麼多漂亮衣服,真是開心極了!
我飛快地旋進佛堂,奶奶就坐在佛前的墊子上,小窗中透進些許光線灑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幾絲白髮在光影裡浮動著。她嘴唇微動,卻並沒有聲音傳出,手中的經筒總是緩慢地、不慌不忙地轉著。
“奶奶!”我蹦過去,一下子俯在奶奶背上,伸出手臂給她看,“好看吧,今天親戚送給我的新衣服!”
“卓嘎啦,下來,奶奶唸經!”奶奶扯過我的身子,讓我坐在她面前。“我的卓嘎長大了啊,真長大了啊!”她摸著我的臉,喃喃地念著,對我的新衣服卻看也不看。
“奶奶,你說好不好看嘛?”難得有新衣服穿,何況還是這麼漂亮的衣服,我渴望著能得到奶奶的讚美。於是扭著身子,把臉更近地貼到奶奶面前。
“漂亮,我的卓嘎啦是最漂亮的姑娘!”奶奶總算看了我的新衣服一眼,只是她在說這話時,突然間哭了起來。
“奶奶,你怎麼啦?怎麼好端端的就哭了呢!”我忙不迭地抹去她眼角的淚。
藏婚(3)
“沒什麼沒什麼,奶奶是看到我的卓嘎啦突然長大了,高興啊!”奶奶自己掏出手帕抹了把臉,又恢復了她那慈祥、和藹卻有些滄桑的樣子。“出去吧,跟你的哥哥們喝酒去,奶奶還要念經。”
我有些遲疑地站了起來,又有些遲疑地離開佛堂,向已有些醉意的阿爸阿媽走去。
西藏東部有一個叫結巴的小村子,我就出生在這裡。這是個盛產蟲草的地方。記得小時候,常有漢族人拿大蒜來跟我們換蟲草,一根蟲草換一瓣大蒜。那時候挖蟲草就是我們這些小孩子童年玩的一種遊戲,我們都喜歡吃烤熟的大蒜,那種辣辣的,有些刺鼻的味道,至今還記憶猶新。大人們是不幹這活的,太累又不賺錢。當然,如果哪家吃得斷糧了,大人們會上山去,要不了半個時辰,就會挖一袋子蟲草回來交給孩子們拿到河邊洗乾淨,用極少的油炒一炒,就是一盤香噴噴的菜了,吃了這種菜,精神特別好。
不知什麼原因,近幾年,蟲草突然變成了無價之寶,一根蟲草少則二十多元,多則五六十元錢,我們便再也沒吃過那略帶肉味的“菜”,主要是捨不得吃啊!每年四月底到六月初,村子周圍的山頭上,到處都是彎腰尋找蟲草的人,村民們用蟲草換摩托車、拖拉機,有的家庭還蓋起了高樓大院。
上山挖蟲草是我很願意幹的活。同村的姑娘小夥子們會互相約好,帶著帳篷和糌粑等生活用品,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的,沒有家人的嘮叨和催促,日子便變得特別愉快。
薩珍是我最要好的姐妹,她十四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後父母就讓她在村子東頭的尼姑寺出家了。我還記得她出家那天跟我說:“這下好了,我再也不用嫁人,不用像其他女人那樣服侍幾個男人,一輩子有幹不完的活!”薩珍披上絳紅色的袈裟,剃光了頭髮,顯得特別漂亮。從小我就喜歡絳紅色,總認為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顏色,是屬於神聖、高貴的佛祖的顏色。那晚,我要阿媽也讓我出家,卻被阿爸臭罵了一頓。
薩珍家裡人為她在寺廟裡蓋了一間小屋子,從此,她不再跟家人擠在廚房裡睡了。當然,出家的薩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