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還是那句話,我等著我的耐心消失,消失之前你來,我們一起跳,消失之後你來,你就替我收屍吧。”
“耐心是你我之間的一根線,它永遠不會斷。”
“不,很快就要斷了。瞧瞧啊,我穿著高跟鞋,它們就挑在我的腳趾尖上,只要我的腳趾一縮,就會掉下去。你說我怎麼辦,是讓它們掉下去,還是讓它們就這樣懸著,掛著,最後和我一起從天空沉入大地?”
香波王子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問問你的高跟鞋,看它們這麼說,它們肯定不希望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它們帶著你走路,也帶給你美麗,它們也是有生命的。你怎麼可以去做連高跟鞋都不願意做的事情呢?”
“我就是想做一般人不願意做的事情,高跟鞋已經掉下去了,兩隻都掉下去了。剛開始我還能看見它們,現在看不見了,我想聽到聲音,但聲音沒有傳上來。它們就是我,我和我的高跟鞋都跌到一個巨大的空虛裡去了。”
“你自殺就是因為你空虛。而佛要告訴我們的,恰恰是擺脫空虛,投入到既空又有、既色塵又清淨的生活中去。你是個藏族人,總應該知道,你想毀滅是不可能的,因為死亡不是毀滅,是再生,既然你還要再生,那還不如現在不死。”
珀恩措冷笑一聲:“你說話的口氣像個說教的喇嘛,但你知道我不信佛。上大學的時候,老師說自我是最強大的,我拼命想找到自我,越找越迷惘,哪兒都沒有,找來找去才知道,自我也好,佛也好,並不能改變我們的命運,並不能讓壞人遭殃好人幸福,並不能取消生老病死的規律,並不能讓一切災難、一切黑暗、一切罪惡煙消雲散。就像現在,你信仰的佛如果認為我值得憐憫,他就應該在我跳下去的時候讓我不死。啊,我暈了,暈了,好像天旋地轉了,好像乾坤顛倒了。”
香波王子喊起來:“珀恩措,珀恩措。”
珀恩措關掉了手機。香波王子一直在撥,一直再撥。
萬瑪之蹤 1(1)
鄔堅林巴把喇嘛鳥停在塔爾寺的寺前廣場上,他不下車,照例守候在車裡。守候也是掘藏的需要,照阿若喇嘛的說法:“你是我們的後備力量,輕易不要衝鋒陷陣,要是我出了事,你就上。”這會兒阿若喇嘛來到車外,告訴他這次他可能會等很久很久。鄔堅林巴點點頭,一副早已知道的樣子。阿若喇嘛仰頭看著四周的蓮花形山脈,原地轉了一圈,憂心忡忡地說:
“塔爾寺的天空有粉色的流雲,空行母的預示似乎並不吉祥。”
鄔堅林巴問:“不吉祥到什麼程度?”
“還不知道,也許這裡又是一個祭場,燦爛的除了佛光和太陽,還有鮮血與生命。”說著,阿若喇嘛帶著幾個隨從喇嘛匆匆離開了。
鄔堅林巴望著阿若喇嘛的背影,拿出手機給智美髮了個簡訊:“我們已到,快來。”
他和智美是朋友。智美的父親作為雲遊各地的宣諭法師曾經在拉薩哲蚌寺修法三年,和同樣在哲蚌寺修習顯宗高階教程的來自北京雍和宮的鄔堅林巴交誼頗厚。宣諭法師圓寂後,智美從康巴藏區考入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兩個人相互看望,一來二往,就很熟了,熟到一起策劃了一起裡應外合的救人行動——把開啟“七度母之門”的香波王子從雍和宮救了出來。但鄔堅林巴認為,他跟智美的忘年交關係,並不是他必須營救香波王子的理由,至少這個理由不重要,而是對“七度母之門”的共同關注把他和智美以及香波王子聯合到了一起。
他曾經問智美:“假如是你發掘了‘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你打算怎麼辦?”
智美說:“立刻公佈,讓倉央嘉措遺言發揮作用,去改變冥頑不靈的世界信仰局面。你呢?假如你發掘了伏藏,你打算怎麼辦?”
他說:“我也會公佈,但前提必須是‘七度母之門’不折不扣地光大佛教。”
智美問:“萬一不是呢?”
他渾身抖了一下說:“啊,我不知道。”
有一種深埋心底的感覺鄔堅林巴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害怕。他害怕倉央嘉措遺言真的是毀教之門、叛誓之法,真的飽含對自己受難和情人受害的憤怒,飽含對權爭與血腥之政教的失望和詛咒,讓佛教面對爆炸性的羞辱而無地自容。如此,“七度母之門”便是炸彈,掘藏便是愚蠢野蠻的引爆行為。
他在害怕和猶豫中幫助香波王子逃離了雍和宮,又協同阿若喇嘛東奔西顛。一個新的佛僧境界悄然出現了,一直在修煉“七度母之門”的他,不期然而然地感覺到掘藏就是修煉,而且是精進便捷的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