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子的目光幽遠,如同蒙了塵的古書,一翻開密密麻麻鋪呈的皆是不足道的過往,一時間,又如何說得清?
同一座山頭往下望,宮連著宮,殿連著殿,遠處的黑色山影是他們的岱山,老二在岱山上同小四小七一起度過了最最無憂的少年歲月;自從小四回宮登基為天魔皇,天地陡轉,師兄弟間反目成仇,連海誓山盟的小情侶也被他逼成了分飛燕。
而致蓮,執念成心傷的致蓮,閉目的時刻恰恰就在他日夜鎮守的弘光殿內。
段小樓不自禁地伸出手找酒。這麼多年來,只有琥珀色酒液才能讓沸騰的思念稍微鎮定,將心頭傷燙灼,換來一宵迷夢,仿若硃砂紅蓮還在身邊,盈盈笑,伸出幾隻指頭掰弄,開口閉口都是“威武將軍嚴命,哪敢不從”。
從前對著照片上的猥瑣女,他在酒醉中也照樣會心笑。
無論是天界的百花仙子致蓮,還是投胎去了人間,叫什麼安娜,她都不怕他這個天魔皇,向來彪悍異常,對他幾乎到了呼喝打罵的地步。
他們廝守最長的歲月,居然是人間的短短一載,而後因為天逸的母后放得一把天火,安娜別嫁。
至此天人永隔,換了其他男子守候在女英雄的身邊,他再無這樣的資格。
沉淪在記憶中的段小樓,臉上浮現令天逸異常陌生的迷茫神情。
無數年前做得選擇,也不知是對是錯。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兒女們頃刻間都這麼大,誰還記得當年胖乎乎的小四,拎著狼牙棒滿山亂跑的小七樂懷以及那個受了四十九道閃雷擊來見他的粗豪男子蕭肖瀟。
連美男三賤客中的不老美男豆抖如今都升格成了太上皇這樣讓天魔皇聽了發笑發酸的高階身份,更遑論千瘡百孔面目全非的自己,只怕是再也找不見昔日威武將軍殺妖除怪,替天行道的磊磊英氣。
“父皇,一切總會好的吧。若您思念她,為何不直接下凡去見她?”女子善解人意地勸慰著。
“天逸,此事古難全……”落寞的語聲,千年來重複著這句話,對女兒,也對自己。
視線中那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上面仍然留存他們幾代王族刻下的名字,可是又有幾個可得圓滿?
反過來要寬慰情傷初愈的女兒:“只要丫頭樂意,父皇自有辦法成全你的好姻緣。哪怕要嫁作了神君的鶴劫放,也全不在話下。”
“呵呵,父皇要替三三霸王一段姻緣嗎?”苦笑不已:“天逸頂頂無用。是個天地間最窩囊的公主……”
“胡說!”護短的天魔皇聞言立即不悅:“我家丫頭乖巧懂事,身懷絕技,身材也好!”
“呃……父皇誇讚的這些似乎都與好公主關係不大吧!”三三笑嘻嘻道:“論功夫,本宮比不過男扮女裝的暄城將軍;論美貌,神教玉潔郡主拔得頭籌,無女能出其右;論英雄無敵,人家樂懷公主還參加過天劫呢,活生生撿了一個醜八怪駙馬回來;論好姻緣,離玉公主御夫有術,蒲柳之姿嫁的天界第一美男鶴四郎,且五駙馬對她至今不離不棄,婚後再無桃花滿天飛。唉,說起來,這真正是福氣,饒是本宮這樣在美男堆里長大的,上回見到鶴叔叔,都被他迎風一笑給煞到了……”
不得不略作停頓,因為天魔皇陛下的臉色已經十分不好看,百般隱忍才沒有喝止女兒對於那個淫 魔的大力褒獎,天逸嘴巴才關,他立馬接話:“鶴豆抖極善裝腔作勢,內裡極其猥瑣,罵起髒話來簡直堪比市井無賴!”言下之意,論美男,氣質佳,風貌好,還要算他段小樓。
天逸沒有接話,這類評判爺叔輩姿色高低的話題,自己還是莫多話為妙。於是扁扁嘴打岔道:“總之,天逸十分無用,有辱魔教天魔宮的赫赫聲譽。”
“不要妄自菲薄。以朕來看,我家二丫頭一樣御夫有術,咳咳。”雖然那夫同鶴四郎相比實在老醜了一點。“而我家小四……”需要時間來措辭。
天逸卻一臉期待地仰視著自家父皇。
氣氛融洽而又尷尬。
僵持許久,天魔皇終於憋出了一句漫長的讚美:“我家小四身強體壯,外剛內柔,且心地純良,雖算不上心靈手巧,但也活潑嬌俏,偶爾還像解語花,最最善解人意……”
一句未完,父女齊吐不止。
這真正是他們有生以來最為親近的時刻。
段小樓想起天戾回魔教時日日肉麻地叫喚玉潔作“我家小公主”。
當日他還覺得幼稚可笑,當下卻覺得也無不可。即使眼前的女子沒有他羅列的種種虛無的優點,照舊是他段小樓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