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匆匆的對孩子掃了一眼,不耐的說:“有什麼好看?哭兮兮的小塌鼻子,將來就是競選中國小姐,也拿不到第一名。”湘怡抱著孩子,傷心了好久,幾年以來,嘉文失去了太多的東西,甚至於失去了他一向的仁慈。
秋天來臨的時候,嘉文已經很少有在家的日子了,他經常一出去就是兩三天,等回來的時候,一定是一副憔悴、蒼白、骯髒、而飢餓的樣子。回家的目的,也不外乎拿錢,有一千拿一千,有一百拿一百。
杜沂沉痛的看著兒子的墮落和沉淪,所有的教訓、勸誘都失效之後,他只感到灰心和疲倦。他老了,而且病弱,他無力再管束這不成器的兒子。那個在臺大外文系讀書的高材生,那個為師長所愛為朋友所敬的孩子已經消失了,死去了,不再回來了。這天,全家正圍著桌子吃晚飯,門鈴響了。
嘉齡揚了揚頭,冷冷的聳聳肩說:“準是哥哥!”湘怡不自覺的放下了筷子,嘉文已經有三天沒有回來了。阿珠去開了大門,門外,沒有期待中的嘉文的聲音,也沒有嘉文那沉重而疲倦的腳步。
一會兒,阿珠進來了,說:“外面有一個人,說是要找老爺。”“什麼樣的人?”杜沂問。“不認得,樣子很兇,”阿珠搖了搖頭:“不像個好人!”
“一定是嘉文出了事!”湘怡驚跳起來說。“來報信的!”“去請他進來!”杜沂皺皺眉說。“他不肯,他說要老爺出去。”
杜沂推開飯碗站起身來,湘怡身不由主的跟著他,走過了花園,到了大門口。門外,一個歪戴著鴨舌帽,滿身油漬和汗漬的男人正站在那兒,一對鷙猛而獰惡的眼睛,不懷好意的打量著院內的花草和樹木。
杜沂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問:“你找誰?”“您是杜先生吧?”那人推了推鴨舌帽,露出兩道濃眉,斜睨著杜沂說。“是的,你有什麼事?”
“杜嘉文先生叫我到這裡來收一筆帳。”“什麼?一筆帳?”“是的,杜嘉文先生說向您收,我希望能馬上帶回去,這是杜嘉文先生的借據!”
那人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髒兮兮的紙條來,遞給杜沂,上面確實是嘉文的親筆,還印著指押,寫的是:“茲向趙××先生借款新臺幣壹萬三仟元正,將於今年九月十五日前清還,否則甘受法律制裁。杜嘉文民國四十七年七月三日身分證字號××××”
“你看,寫的是九月十五日以前還清,現在已經十月三號了,再不還,我們只有法律解決了。”那人說著,又推了推帽子,隱隱的帶著幾分威脅的味道。
杜沂覺得一股氣向上衝,禁不住憤憤的說:“嘉文呢?嘉文在那裡?”那人抬了抬眉毛。“我可不知道,昨天他找了我,給我地址叫我來這裡找你收款。”
“他欠你的錢,你怎麼不會去向他收?”杜沂質問的說。“我不管!誰叫你借錢給他?”“好,你不管!”那人奪過了借據,歪著頭冷笑了一聲:“我是好意先來收收看,收不著我們也有辦法,借了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沒看到欠了債還這樣兇的!不還就不還,難道我們還怕你賴!”
說著,他轉過身子,流裡流氣的扛了扛肩膀,就準備離開。“喂喂,你等一下!”湘怡忍不住喊,一面抬起頭來,懇求的看著杜沂說:“爸爸!”
“你再放縱他,他一定會傾家蕩產,”杜沂對湘怡說,一面和自己的感情掙扎:“讓他們去告他!讓他去坐牢,他不受點罪永遠不會覺悟!”
“爸爸!”湘怡再喊了一聲,有所顧忌的看了那人一眼。“我倒不怕他們去告,只怕──對嘉文會有什麼不利。”杜沂禁不住也看了那人一眼,他明白湘怡所畏懼的,嘉文那一群賭友,十個有八個是流氓,眼前這人也不會是個好惹的人物。
“父性”在他心中作祟,不過,他又怎能輕鬆的拿出一萬三千元來?好好的一個家,眼看就要敗在嘉文的手上!幫他還債,就是姑息他,不幫他還,又怕他被流氓傷害!矛盾中,他依舊在嘴巴上硬了一句:“這樣沒出息的人,你還管他什麼?挨挨揍正好,置之死地而後生!”
“爸爸!”湘怡哀求的意味更深了。手扶在門柄上,不肯關門,纖長的手指神經質的握緊鐵閂。湘怡那哀懇的眸子瓦解了杜沂最後的武裝,長嘆了一聲,他搖搖頭,走進室內去了。好半天,他才又走了回來,手裡顛巍巍的拿著一張支票,臉色十分難看,湘怡知道這張支票的份量有多重,這是杜沂的退休金裡抽出來的款項。
低俯著頭,她不敢說什麼,好像欠下這筆債是她的過失一般。杜沂用支票換回了嘉文那張借據,手抖顫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