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帝向後退了一步,儀態優雅輕盈,好象在跳小步舞。
他在笑容中加深了一點悲哀,但在我看來,那隻不過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諷刺。
“皇阿瑪另有口諭——著善貴太妃殉葬。”他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我並沒有吃驚。我也沒有問原因——有些事情也許根本沒有原因,而有些原因,不知道反而比較好。
我即將死去這個事實也沒有讓我有多少不安。或許我在潛意識裡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甚至我原先預想的比這個更加悲慘。
我保持同一個姿勢坐了很久。不知道執行殉葬的程式到底是怎樣的。大約不會再像努爾哈赤死的時候阿巴亥殉葬那麼野蠻了。會是毒酒?或者白綾?
我平靜的思考著這些問題。
但是我又開始責怪自己,我怎麼能容忍別人剝奪自己的生命。
人死了之後,是有知覺的。這是那時候我安慰長生的話,現在想來,如果胤禛是有知覺的,看到這一幕,他會怎麼想。
怎麼可能……他已經死了。
僅僅是如果……有知覺。他會怪我麼?
但是我為什麼不反抗呢?
面對弘曆的時候,我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呢。並不是我不想同他說什麼,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許,我確實活得太久了。
就這樣模糊的想著的時候,我睡著了。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坐在一輛馬車裡。身邊是十三福晉兆佳氏。她穿著喪服。見我醒了,她微笑著說:“您醒了。再過一會兒就到碼頭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是皇上安排的?”
兆佳氏點點頭:“您現在已經不是善妃娘娘了。怎麼說呢,什麼都不是了。先皇在上個月就把您的冊封和玉碟都銷燬了。這樣那些想對您下手的人也就無從下手了。”
見我不語,兆佳氏接著說:“其實先皇那時候心裡也有數,做了萬全的安排。以保您的平安。”
到了碼頭,兆佳氏將我送上一條船就與我分手了。
“這些人原來都是王爺的心腹手下,只聽命與先皇和王爺,最忠心不過。”兆佳氏這樣告訴我。
這樣沿著水路走了一段時間,我猜到了胤禛是要把我送到哪裡。他是要把我送到鎮江吧。
到了鎮江的時候,早有一抬轎子在那裡候著。
我上了轎子。什麼也沒有問。我相信他。
最後當我坐在一個精巧的花園裡,那家主人出來迎接我的時候,我的淚水忽然流了下來。
是小樓啊。
小樓抱住我,忽然大哭起來。
我們大約哭了很久。沒有說幾句話,也不知道為什麼哭。
我只覺得眼淚流得很暢快。小樓輕輕拍著我的後背,柔聲說:“好多年了。”
我哽咽:“是啊。好多年了。”
我的老師蘇默止也老了很多,但是還是有儒雅的笑容。
“接到皇上的口信的時候我真的還不太敢相信。”默止告訴了我來龍去脈。
大約是半年前,蘇默止的女婿林季民是皇商之一,因為胤禛見他的祖籍是鎮江,便想起蘇默止,就問了問林季民,是否知道鎮江的蘇默止。
大約也是因為不想動用官府這層關係。口信是透過林季民傳到蘇默止這裡的。只說過段時間要安排一個人過來住住。
“當時就想會不會是善玉,卻又不太相信。就這樣等了這麼久。天天派人過去在碼頭候著。”小樓這樣說。
在這裡我很心安。
只是我真的累了。
冬天的時候生了病。蘇默止給我診脈,卻說:“我給你開什麼藥都沒有用,你自己要放寬心。”
語氣有些嚴厲。
我只對他微笑。知道他是真的著急了。
我會讓小丫頭扶我坐起來,看外面的雪。
南邊的雪不似北邊那樣常見。那年鎮江卻也下了好大的雪。很溫柔的樣子,滿地的雪,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抬起手,手腕上繫著的繩子上穿著幾顆漂亮的石榴石。那是弘時送給我的。
輕輕牽扯脖子上的銀鏈,掏出一直貼在胸口的懷錶,被我捂得熱熱的。
琺琅的顏色還和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樣新鮮。我輕輕開啟懷錶,正是下午三點鐘。
胤禛,我這邊下了很大的雪。你看見沒有。
“額娘說,心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