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隔著雨簾對視了好久。
後來還是江宇鐸先移開了視線,轉過頭繼續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說話,沈枝意則呆呆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腳步沉重到無法動彈。
現在這個時候,江宇鐸應該是不想看見她的吧。
他們之間隔著的已經不單單是仇恨了,更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想到這裡,莫大的無力感將她包圍起來,手中那束向日葵不受控制地砸到了地面上,汙濁的泥水濺在明黃色花瓣上。
她知道他們回不去了。
從十多年前在省實驗的走廊裡重逢那個瞬間開始,命運已經給他們這段關係判上了失敗的結局。
……
江宇鐸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沒來看過江母了。
江母是南方人,為了江父才選擇來到北方生活,在他的記憶中,母親身上總是帶著獨屬於江南女子的溫婉大氣,基本很少有發火生氣的時候,說話溫溫柔柔的。
後來江父失蹤後,整個家庭的重擔都落到了她的身上,為了能多賺一點錢,她找了很多份兼職,常常要工作到深夜,那張溫和的臉上早早被歲月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墓碑上這張照片是江宇鐸選的,江母留下的照片並不多,眼前這張是他十歲那年,江母帶著他到附近的小鎮上游玩,拜託路過的遊客給他們拍了張合照,那天陽光很好,風浪氣清,她笑得格外燦爛。
江宇鐸沉默了許久,指腹緩緩擦過墓碑,語氣悲慟:“媽,我來看您了。”
“這半年我不在國內,一直都很忙碌,沒什麼時間回來,希望您不要怪我。”
雨下的越來越大,冰涼的水珠順著他的側臉往下滑,砸在地面上綻開一道水花,閃電劃破了天空中的寧靜,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
江宇鐸眼眶有些酸:“媽。”
他的語氣很艱難:“實話很您說,恨了這麼多年,我真的有些累了。”
“我想您也知道,她是無辜的。”
“我這樣說,你會怪我嗎?”
空氣裡又陷入了長久的緘默,回答他的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那張陳舊的黑白照片。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幾下,將他的思緒打斷,江宇鐸掏出來看了眼,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在螢幕上匆匆敲下幾個字,長長地抒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子,彎腰鞠了一躬,語氣緩緩:“媽,下次再回來看你。”
……
從墓園出來的時候是下午三點。
江宇鐸渾身上下都帶著水汽,黑色工裝外套溼噠噠的,碎髮貼在額頭上,他冷白的面板被烘襯出幾分病態。
墓園的地方有些偏僻,在盛陽的荒郊,周圍雜草叢生。
江宇鐸踩在枯草上,低頭拿出手機給老大發訊息說自己這邊已經結束了,又將定位發過去,餘光注意到隔了十幾米的距離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身上那件價格不菲的黑色長裙隨意拖在地上,和泥土雨水浸染在一起,手裡那把長柄傘不知怎麼被丟棄到了一旁,整個人蹲著蜷縮在一起,像是搖搖欲墜的枯葉,也像是即將凋零的殘花。
周遭光線昏昏沉沉,雨幕更是讓色彩黯淡了幾分,江宇鐸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能分辨出她的輪廓。
那個止不住發抖的輪廓。
江宇鐸推翻所有的理智,朝著她大步走過去。
就像是飛蛾撲火,哪怕知道前方可能有危險,也要不顧一切地衝上去。
他看了看周圍洶湧的雨粒,撿起地上那把雨傘,遮在她的頭上,擋住了所有風雨,聲線低沉:“怎麼不回家?”
沈枝意聽見他的聲音,遲鈍了幾秒,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扯住他的褲腿,聲線被雨水沖刷得破碎不堪。
“江宇鐸,對不起。”
對不起他的不僅是自己,還有整個沈家。
“我都已經知道了,真的對不起,給你帶來了這麼多不好的經歷。”
江宇鐸眸光中閃出一抹驚訝,這麼多年他雖然恨透了沈家,但是從來沒想過把這些事情告訴她。
一是因為當年沈父警告過她,不要離沈枝意太近,另一方面也是,沈枝意性子單純天真,從小受盡寵愛,她的世界裡不應該出現這種血肉不堪的東西。
江宇鐸緩緩蹲下身子,指腹在她臉頰上輕輕蹭過,將雨水和眼淚一起颳走。
他的聲線依舊溫和,不帶一絲的埋怨和責怪,就好像他們當年在村莊裡剛剛認識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