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發現,中國人的一部近代民族史,實在是一部飢餓史。中國人的食物頻譜如此廣泛,直至無機物類的礦物質觀音土,都進入過中國人的食單。我在王海村,專門要東道主給我做了一份“稠那狗”,關於稠那狗,也是有一則民謠的:人民公社是天樓,一天兩頓薄粘粥,社員要吃差樣地,蘿蔔絲子稠那狗。聽過民謠,我對這個稠那狗發生興趣,細問,原來是在飢餓時代,當一個社員餓得支撐不住時,公社會將瀕危餓人集中一塊,給他們提供“有差樣地糧食”,就是通常的吃小灶罷。吃小灶的稠那狗如何製作呢?蘿蔔絲子稠那狗,就是用蘿蔔絲伴玉米麵攪稀,擱在蒸籠裡面蒸。稠那狗沒有固定主料,可以是玉米麵,也可以是大豆麵,還可以是小麥麵粉,然而,小麥麵粉是得不到的,那時。配料一樣,逮什麼擱什麼。
我吃的是榆錢稠那狗,這便是華北平原上人們記憶中的美食。我吃的是榆樹的嫩葉和新鮮的棒子麵做的稠那狗,在有落鍋雞、燉排骨、新鮮土豆燉土豬肉的餐桌,稠那狗便成為一客驕人的素味美食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出現,即脫離了歷史情境之後,那一份苦難的載體,它欣然成為美食,我的朋友是從那場饑荒裡掙脫出來的,他樂嗬嗬給我講解那歷史的一幕。
那麼,我從真名網友杜進明的《黃米糝飯》裡,仍然看到饑荒時代的一幕飢餓圖,儘管杜進明的飢餓與之那些在地獄門口幾度徘徊的人相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就說王海村,據說三年間只有兩位炊事員生出了孩子,其他婦女多數絕經。那麼,在杜進明不堪回首的飢餓史中,可以比其他人的飢餓來得輕鬆?這是不必討論的,食或飢餓的感覺是人的個體體驗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的飢餓臨界點,在反芻苦難的時候,便直抵心境地撥出“我最餓”,公道地說,沒有誰最餓,餓是一樣的,它威脅生命也是同樣的。以前我的上司,回憶飢餓時說他到賣肉店從砧板上抓過生肉渣吃。
然而,在不同的苦難記憶的表述中,有些是我的朋友那樣,一邊品嚐著苦難的餚饌,一邊樂嗬嗬的飲酒,有些是杜進明這樣對飢餓史充滿了憤怒與仇恨,以及連帶性地聲討起美食家的辛勤勞動,這說明了個體人在歷史中,一方面是以集體意識透視歷史,我的朋友說,那時候我們都那樣,這是化解他的歷史的積緒的直接方式。而杜進明式的不斷強化“我的飢餓史”則是另外一個群體的表象,這是一種歷史必然。然而,當這群人再也走不出苦難的陰影的時候,他們的精神掙脫不開“黃米糝飯”的記憶粘性,便導致諸多生命創造性的喪失,生命在整個的複述中失卻光彩。
蘇格蘭人,老福特的父親可為一例,他在歐洲恐怖的黑死病瀰漫時,借了一套工匠工具逃往北美,他在擔任北美鐵路工地的枕木加工小監工時,花一美元一英畝的價錢瘋狂置地。此後,他堅定地做穩了農莊主,那場瘟疫的記憶導致沒有什麼再可以改變他。當年輕時的老福特試圖進城學習機器製造以及後來試製汽車時,老福特的父親都是千般阻繞。那沉重的飢餓記憶,它就令人無法爬出黑暗深沉的歷史淵藪。但是,老福特仍然堅持追求他的機械製造的夢想,他在短暫地經營父親給他的一片43英畝的土地以後,又投身夢想中的汽車製造,後來,他親手諦造了他的福特汽車帝國,在底特律。
杜進明的《黃米糝飯》失去了一次擺脫陰影,進向光明的表述機會,他的非職業表述事實可以認為,他在批判飢餓,並且希望一切杜進明飢餓的受眾,都是在杜進明的飢餓邊緣予以深刻同情。因為在杜進明的潛意識中,有著非常濃厚的苦難即話語權的情結,至少對食行為來說是這樣。然而,在遼闊與歷史悠久的整個民族的苦難中,即在他人的苦難中,如何取得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共振呢?最關鍵的是,那顆在苦難中結繭的心靈是如何的掙脫出來飛向陽光。是為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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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不來的生活 吃得出的味道
――讀古清生美食系列圖書
拿到《大嘴吃八方》的日子是一個春天的下午,在外面閒逛的我接到古清生的電話說,正好到我的住所附近會見一位出版社的朋友,晚上可以一起吃飯,一聽到這個我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來。在吃飯這件事上,這位仁兄無疑是最佳拍擋,只不過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各地吃各色美食,或者一個人在家裡蒸煮些平常人吃不到的古氏菜餚,然後敲敲電腦鍵盤,一篇篇色香味俱全的大作即出了爐,看得人心中著急,因為即便每天吃十頓卻總也吃不出他寫的那些味道來。
回到家門口時,就見古清生也從對面衚衕晃晃悠悠地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