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打得鐵紫。不這般打不能解恨,差一點把咱嚇死了。
“政府為什麼打我?!”白大年喊冤。
“想打就打。”崔鎮長說。
崔鎮長吩咐人趕快去白雲坳將白椿接來,再火速送到縣醫院去,看能否把這對眼珠子裝回眼裡。一個鎮衛生院的五官科醫生潑冷水說這絕無可能,器官離體二十四小時即徹底死亡,這眼珠子更不可能,摳出來時鞏膜角膜結膜視網膜視神經都破壞殆盡,以為是車轂軸承裡的滾珠麼,掉下來放進去就行了,沒這回事。
可崔鎮長不信,執意要衛生院連夜兼程去接白椿,並通知縣醫院急救車趕快趕來接病人。
縣醫院的救護車在那只有一車輪寬的簡易公路上顛簸了十多個小時才趕到水布鎮。崔鎮長榮幸地看到了至少半年未曾露面的夫人黃一嬋護士長。
去接白椿的人遭遇到了今年的第一場雨,一個個淋得像落湯雞。連夜抬到鎮上的,也就是一個瞎子,一個年輕的瞎子了。被放在衛生院冰箱的兩顆眼珠子,一見熱空氣就化成了一灘黑水。
救護車甩下黃一嬋原路返回;關於救護車四十元錢的出車費問題在鎮政府產生了巨大的矛盾:誰出這個錢呢?是白椿還是鎮政府?抑或是派出所?一致的結論是歸白大年出。可白大年是個殺無血剮無皮的人呀。崔鎮長讓辦公室主任打了個欠條,派來的司機罵罵咧咧咕咕噥噥地發動車走了。
晚上回到家,崔鎮長就要拉著黃一嬋進房。黃一嬋像一匹雄壯的母馬用高亢震撼的聲音說:
“現在不是性茭的時候,鎮長先生,現在是討論我們的兒子應該怎麼辦的時候!”
“作為母親,你認為怎麼辦?”鎮長壓抑著殺人的衝動說。
“我的兒子沒有病。”
“那又怎麼辦?”
“不是他一個人,而是加上你,你們,一起離開這個神經錯亂,亂殺亂砍亂摳眼珠的地方。”
“那又怎麼樣?”
“你這混蛋!”黃一嬋因激動兩片嘴唇像兩塊隨時要掉下來的肉飛快顫動,大臉盤上全是烏紫的疹丘。他們的兒子老拔子手拿著那把木刀,靠著牆像一截大木頭惶恐地看著他們。
黃一嬋一把就奪過來他兒子的木刀,亮出膝蓋,從中一挺,木刀斷作兩截。她兒子當即哇喇喇大哭起來,瘋了一樣撲向黃一嬋又扯又打,要她還刀。
“你也想當土匪呀!”黃一嬋邊攔邊吼,淚水嘩嘩地流淌出來。這可是母性無奈的淚水。
黃一嬋雖是大人,兒子雖只四歲,可瘋狂生長的兒子比她更高大,她幾乎無力與這發瘋的兒子對抗。兒子也哭叫著,要她賠刀。還是崔無際一巴掌解決了問題,將那憨大的兒子打得噎了半天,眼睛發直,好像中了蠱一樣。最後哇哇地哭出來時,已是一個悲慘的、傷心的小娃子了。
第二章 人就是個草命(2)
“這裡的農民太窮。”崔無際說。
“胡扯!所有窮人都要去挖親人眼珠子換老婆嗎?”夫人反駁。
“換親。換親你知道吧,又能比挖親人眼珠子好到哪兒?把自己十幾歲的妹子嫁出去,嫁一個老光棍或一個傻子,自己換回一個老婆,這不相當於挖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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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你們的政績嘛,你們這些官員們幹得好嘛!”
“你給我閉嘴!……”
鎮長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鎮子的街巷裡走著,踩著黑暗,心情鬱悶傷感,恨不得大哭一場。鎮子像個死的,百業凋零,萬物暗啞,連狗都不叫一聲。古老的牆壁散發著古老的氣味,還加上年深月久的畜便的氣味。水布河不捨晝夜疲憊地流著,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音,山影沉重,又高又大。整個鎮子不論是白天黑夜,彷彿永遠都在夢中。
些微醉餐館的門半開半掩,有些黃|色的燈光跑了出來,跌落在路中。崔鎮長推門走了進去。做牛雜碎的巴東老闆就衝出來向他打招呼:
“鎮長鎮長,快坐快坐!”
一張桌子上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的兩個莊稼漢。老的是白中秋,白大年的弟弟;少的正是那個被摳瞎了眼睛的人,白中秋的兒子。
“他們的賬我結了,”鎮長對店老闆說,“再炒一個菜,來一壺酒。”
被生活折磨得滿臉憂鬱的崔無際面對著兩張失魂落魄的臉,久久不能言語。他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這一對比他更可憐的父子。
“我們怎麼活啊?我兒椿娃還小呀,怎麼活呀活祖宗!……他要當兵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