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之間倒沒多嘴的說他不慈。
舒樂比她主子的身子倒強健很多,沒幾日就能下床,自請要在虞素床前伺候。東方止感念她的忠勇,直接下了道旨,將她從下僕提拔成了官身。
金雲綢帶著人過來喊冤,不料連皇上的面都沒見著,就被何呂擋在了門外。何呂不算是個只知道拜高踩低的內監,但皇上這些日子,日日侍奉在莊裕夫人床前,眼睛都熬紅了也不見說要休息,且慎刑司那邊現在是水潑不進的,聽說鞠大人如今就住在那裡面,將詔獄的刑具一應搬了過來不說,還挪了幾個閹人進來。鞠大人雖是個粗人,卻很會體察聖意,他摸不清皇上的意思,找人去問鞠大人,鞠大人也只讓人回了他兩個字;變天。
可不是要變天了,皇上連太后也不願意見,又將今年的節延到廿十,京官們都說皇上仁義,論理說,皇上日日守著個女人,又不顧孝道將太后拒之門外,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言官們忙活著過年,摺子也不會少。但到如今,竟半點聲氣都沒有。
事情到了這份上,即使沒有皇帝的吩咐,何呂也不敢對金雲綢她們太客氣。皇上如今一心一意守著莊裕夫人,宮裡尚能風平浪靜,但等夫人醒了……何呂又想到莊裕夫人當時的慘狀,便明白這事不會善了。
虞素最近日日夢見人叫她明華,那人的聲音說熟悉也不熟悉。總之不是阿衍,可除了阿衍,誰又會用這樣的語氣叫自己明華。
她還夢見她的母后。母后慈眉善目,像是擁有永生永世的青春不老容顏。她還夢見弟弟的幼子,弟弟宮裡那麼多女人,最終卻只活了那麼一個孩子,那孩子才生下來的時候,他父皇就去了,他母親是個軟弱的宮女,見國破家亡,帶著孩子要死,最被她攔下,最終她救了孩子,卻沒能留住大人。
但後來想想,自己貴為一國的大長公主,竟沒個宮女看的通透。
她是因為那個孩子,才恨透了東方衍。她走投無路要嫁許兆麟的時候,她不恨他;他滅了她的國亡了她的家將她丈夫五馬分屍的時候,她也不恨他;但她到底還是因為那個孩子,結結實實地恨上了他。
不知怎麼的,她做了無數個夢,彩色的夢很快就過去了,留下的都是那些灰敗的不成樣子的魘。到最後她夢見父皇的貴妃許氏,她在母后的飯菜裡下毒,母后一臉病容,躺在床上連話也說不出,卻仍要受她的折辱。她清清楚楚地聽見許氏問母親怎麼還不去死。
她躲在幔帳後頭,她年紀那樣小,母后死了,梓宮擱在泰安殿裡停靈,卻沒有多少嬪妃敢去為她哭上一哭。泰安殿前頭是母后的棺,泰安殿後頭是那賤人的溫床。她記得,隔著重重的簾影,女人的衣服撒了一地,他父皇的肩上是鮮紅的唇印,她懵懵懂懂,卻也明白。大抵是從那時候起,男女之事就成了她一輩子的陰影。
但她還是喜歡阿衍,阿衍與這世間的任何男子都不同。他身上有十分清潔的氣味,他有時候像個暴徒,十步殺一人,別人的血是他的酒,血越熱,酒越烈;但他有時候又比誰都溫柔。他會為她搗洛神花汁,會替她畫眉,會把自己的名字烙在他身上,會為她折腰,也會為了她哭。
她在夢裡,突然發了瘋的想念他。
不知道誰,又在叫她明華。她受夠了做夢,她掙扎著,掙扎著睜開眼睛,滿室藥香,濃且苦,她皺眉頭,卻聽見人問她:
“明華,你醒了。”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解的偏過頭去。
☆、杏花明
就這麼一剎那,虞素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她並不覺得驚喜,那種彷彿劫後餘生所衍生出的欣喜暢快寫滿面前這個男子的臉,而她始終是淡淡的,即使心中波濤洶湧,她面上仍舊是淡淡的。
“阿衍?”
她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明華,我早說了我們有累世緣分,上天必會眷顧你我。”
相似的面容,同樣的眼神;眼前這個男子,讓她從前生惦記到今生,但真見了,真認了……她輕輕一笑,似有若無地說:
“上天並不曾眷顧於我。”
也不問為什麼他也會同自己一樣魂居於此,也不問他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東方止神情微滯。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恍惚,很快,他殷勤地問她:
“你要不要吃什麼?我讓人給做了杏仁酪,還有核桃奶酥;你要是覺得甜,還有西北那邊才供上來的牛肉,不過太醫說你這幾天得吃的清淡些。”
她鼻子一酸,險些就要落淚。
“外頭下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