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像是不妨她問這個,想了一會兒,才說:
“似乎是在下雪。”
“我想去看看雪景。”
邊說邊掙扎著要起來。
“明華。”
她只察覺他又湊近了些。不再是那雙粗糙的武人的手,虞素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回,這種情緒很複雜,想靠近,心中卻仍然有恨。她知道自己是個很倔強的人。
“皇上,你叫我虞素吧;你總是明華明華的叫,讓人聽了起疑心;這宮裡的人個個都成了精似的聰明。皇上也千萬別說什麼有您在,您知道,我慣來不愛靠著誰。”
幾句話就把兩個人的距離拉的很遠。這是早料到的結局,皇帝也曾存過僥倖,但他從不相信好運氣這回事,但就是退上一萬步想,她這輩子都得呆在這片四四方方的天裡,景況再壞,也壞不過上輩子去。
他嘆了口氣,他聲音低沉而溫柔,虞素嘗試罔若未聞,卻發現自己沒那個定力。
“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再去看雪。”
她垂著眼,是真不想再見。都說世間最難得的事是破鏡重圓,碎了的鏡子,說能復原如初那都是自欺欺人。可他那份歡喜是真的,她自打做了虞素,夜讀國史,知道他一生只有元后公孫氏,他與元后育有一子,皇帝勤政,皇后淑賢,都是千百年來的榜樣。
終究還不是要與別人成親,許別人圓滿,讓別人替他生兒育女。就好像她就是死了,即使屍身不與許兆麟同穴,卻還是要在許家族墓裡立衣冠冢。這都是緣法,是他們的命,以為再活一世,換了皮囊,過去那些不得意就能盡數遺忘抹殺,為免也太天真。
她是個挑剔的人,要麼得到的是最好的,要麼就不要。
“阿衍,咱們回不去的。”
“沒什麼回不去。那是你篤信的道理,不是我。”
彷彿還是昔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不信神佛鬼狐的少年。她記得自打自己成了虞素,東方止在她面前從來穩重,不動怒,無條件的寬容,這是昔年的阿衍還不曾有的好定力。虞素心裡吃痛,因房裡地龍開的十足,兼之幾層被子壓在身上,讓她臉上出現病態的酡紅。
“是以回得去的是你,不是我。只有你。”
她一字一頓,言之鑿鑿,腕子卻猛地被他抓住。好像從認識這個人開始,自己就沒能鬥得過他。他們兩個人之間,誰更喜歡誰一些,她也拿不準;他逼近她,他身上有好聞的氣味,他必要惡狠狠地對她說你生死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這個男人霸道的很,她習慣了。
但他卻突然放開了她。
“你先養好身子,才是正經。”
虞素收回手,輕輕去拂鬢角的碎髮,她能聽見他的呼吸,失而復得,用這樣的詞語描繪,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此顯得鄭重一些。虞素突然笑了,卻又不願讓他發現,兀自躺下去,又將臉埋到枕頭裡,說到底,她心裡雖有恨,卻仍舊是歡喜的。
宮女奉藥上來,見她醒了,眼睛裡都溢位笑,這就是得帝王喜愛的好處,人人都得奉承巴結著你,彷彿你的命就是自己的命,你的榮辱就是自己的榮辱。這是他給的尊榮,她沒法甩脫,說到底,即使是上天眷顧,這仍舊是他拿命掙來的江山。
如今滿宮裡的人眼睛都盯著宣室殿。有那幸災樂禍看笑話的,就有那惶惶不可終日生怕皇上見罪的。公孫展顏進來日日跑去建章宮哭,皇太后面有疲態,只冷眼看她做戲,也不安慰,待她走了,才恨恨地問秦嬤嬤:
“你說咱們家怎麼就出了這麼個蠢貨?”
這樣的當口,誰又敢多答一句。
虞素又在床上躺了幾天,等身子漸好,也不願意在那是非之地逗留,便對正陪她說話的東方止道:
“我想回鳳凰殿。”
難得東方止竟沒拒絕。
鳳凰殿寧馨,她知道他慣來是個妥當人。
“皇上回去吧,明日廿十,您得早朝。”
他站在她身側,他們兩個,遠望之卻如一對璧人。
“明華。”
皇帝將將開口,就被她用食指掩住了唇,聲音如珍珠落玉盤,她雙眸微睜,煞是動人。
“皇上又忘了,我如今叫虞素。日後往來是少不了,只是阿衍,我仍覺得,咱們是不能和好如初的。你別與我太親近,說到底,你覆了我虞家的天下,咱們兩個早是不共戴天。”
皇帝眉心微動,反手握住她的食指,放在唇間輕輕一點,又說:
“那是你的計較。”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