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我的那一桌,有人極低微的哼了一聲,身形微微一動。
我斜了斜身子,恰看見背對我的青年,輕輕伸出手,按在了那欲站起的威猛男子臂上。
那人立即按捺住自己,垂下眼,掉轉頭繼續喝茶。
我心中一動,凝神看去,午後熾烈的陽光照進來,正照在那隻手上,修長乾淨的手指,骨節纖細,肌膚有種少見陽光的白,一見就知屬於養尊處優,不擅武力的人,中指上一枚奇形古戒,色如黑曜寶光流轉,越發顯得貴氣逼人,我還待細細端詳,那手卻已收了回去,只隱約看得見月白鑲金線邊的杭羅衣袖一角,一現又隱。
唇邊浮起一絲笑意,我緩緩喝茶,一邊聽著那廂議論,剛才的話題太過狂妄,這些貴胄子弟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接下去,有志一同的轉談起花街柳巷風月異事,齊泰的兒子卻頗有些恨恨,一直在一邊冷笑飲茶不語,我略一思索,倒也明白了他的不忿,聽聞李景隆掛帥是黃子澄力薦的,齊泰當初曾力阻來著,這兩人都是先老皇留給皇太孫的心腹老臣,地位相符實力相近,互相不對付別苗頭也是難免,這回算是齊泰輸了一回合,齊家這個傲氣沖天的小子,是替他父親抱不平了。
我這邊思考,那邊公子哥們談起心愛的話題越發興高采烈,誰家的歌動人,誰家的舞驚豔,誰家的佳麗多,誰家的賭坊花樣全。。。。。。口沫橫飛揎臂捋袖,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濺了老遠。
我聽得不耐,想想也休息得差不多,便待要走,忽然頓住。
“。。。。。。紫煙館的輕羅姑娘為什麼那麼紅?我看容貌雖出色,也未見得就是京城第一,多半是她那個身世,據說是哪位皇親的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哈哈,你們想想,和一位假郡主顛鸞倒鳳,那是何等的心情舒爽?那可真是一笑千金也不枉哪。。。。。。”
“嗤,什麼郡主,老鴇兒招徠人氣胡扯的神秘身世你也信,真要是皇親貴戚,會流落到花街柳巷?”
“這有什麼,皇族子弟,誰沒個花花頭兒?誰沒在妓館有幾分香火情?保不準一夜風流開花結果也未可知,煙花女子,玉臂千人枕朱唇萬客嘗,就有個什麼誰又肯認?到最後一樣是淪落的下場。。。。。。呃,懷遠,不是說你,你可別多心,你們慶國公府家教謹嚴,我們都知道,不過別人家,可就難說了。”
那名叫懷遠的少年笑道:“清者自清,怕你們說作甚,不過說到私生女郡主的,我倒想起了一件事來。”
我端著茶杯的手震了震。
“什麼事兒?快說快說,你娘經常入宮,和皇室走得近,八成又有什麼好料兒,快說來大家聽聽。”
那少年語氣頗有自得:“叫你們說對了,我還是偷聽娘身邊嬤嬤私下嘮嗑說起的,喏,”他指指北方:“北邊的那個,和咱們打仗的那個,據說就有個私生女。”
“哦!”
“呀!”
“他不是有五個女兒了麼?聽說個個相貌不俗,想不到還私生了一個!”
驚歎聲四起,夾雜著微帶調侃的笑聲。
我死死拉住身側欲待站起的近邪,卻沒有注意到,背對我的那個男子,身子微微顫抖。
那叫懷遠的少年被眾人圍著興致勃勃的打聽,越發得意:“說起來真是好笑,誰家的私生女不是藏著掩著,咱們這個燕王倒好,居然明公正面的遞了密摺給皇上,要為這個私生女兒請封,皇上也是奇怪,當真就讓她入了宗譜,名載玉牒,聽說還思量著給她一個封號,若不是異變乍起,燕王反叛,只怕這個私生女當真就登堂入室,名列郡主之封,真是皇室蒙羞啊。”
“奇哉怪也,一個私生女,居然也能入了皇室宗譜?那燕王的那個外室,卻又是何等身份?”
“身份?哪來的身份?”那少年譏誚一笑:“左不過青樓館娃之屬。。。。。。”
“砰!”
茶棚裡的所有杯盞,這一瞬間全碎了,亮了一地明晃晃的日光。
“轟!”
那一桌紈絝的桌子突然化為碎末,崩塌,茶水潑喇喇濺了眾人一身,紈絝們驚叫著跳開。
有人被砸了腳,抱著腿直喊,有人慌亂下踩著了碎瓷,尖叫得百里外可聞,僕人們胡亂拔著刀衝了上來,絆跌了地上的碎片翻到的椅凳,滾葫蘆似的又亂成一團。
巨響聲起的同時,我驚跳起來,近邪已不在座位上。
一片混亂中,聽得有人輕聲道:“豎子如此狂妄。。。。。。去吧。”
[正文:第六十七章 猶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