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噤聲,施禮而去。
我繼續回首注視著沐府。
前方,儀仗已進府,天色也漸暗,百姓看不得熱鬧,已漸漸散了。
立於微涼晚風之中,遠遠看著那明黃朱紫之色,在我眼前連綿成一片血色殷紅,越發覺得那夏日的晚風如此生涼,風中的花香也帶著不近人的清冷,我神思恍惚,卻清晰的辨別出那花香屬於玉簪,木槿,紫薇,赤葵。。。。。。突然很想看看沐府的花如今長成了什麼模樣,幾日不見,想必因為公主下降而越發鮮豔了吧?
環顧四周,不遠處一株三人合抱的柏樹,正是觀景的好去處。
費了點力氣爬上樹,高踞樹頂,遠遠看著那燈火輝煌的府邸,紅燈錦幄連綿成一片喜氣的海洋,不用想象,今夜沐府裡定然人影花影亂如潮,笙歌叢中,醉賞瑤觥,一室香動,芳殿畫堂, 滿目的光耀裡,再清冷的他,也必定錦繡燦爛,紅葉階前紫薇閣,笑看人去人回,今朝伴得鳳歸,不負此韶華年少。
偌大京城,茫茫人海,如今容不下多一個人的愛情。我的愛人,我的妹妹,當你們對拜天地時,當你們合巹合歡時,當你們手執白玉杯,輕斟琥珀酒,流動的眼波在酒杯之上交織,融匯,在彼此的羞與喜裡暗渡今夜銀漢時,你們在想什麼?
可會想到此刻,空城,衰草,驚鳥,孤樹,樹頂的冷月裡,有人靜靜沉默,幽幽遙望?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罷了,如果每個人都在微笑喜樂,笑這紅塵佳人富貴多完滿,那便讓我把淒涼都遠遠帶走,帶至這冷月空風,枯藤老樹的寂寥無人地,深埋在屬於我的歲月裡,永不開啟。
他會在今夜,收到劉敏中暗中替我送上的賀禮。
一副錦囊,內有黑髮一束,白帕一方。
那年,妙峰山巔十萬杏花如雪,我的發曾糾纏於他發,再繞上他披風玉扣,撕擄不開。
那年,素指纖纖,扯斷玉扣,取下兩人交纏之發,珍重收於囊中。
那年,他深情作言:“只是這發纏在一起,就怕你用一輩子也理不清”
呵,扯不斷,便連著一起拋棄了吧。
那年,驚變離別,一載苦尋後,他與我在大名戰場上驀然重逢,彼時暗箭襲身,他竟不知閃避,箭矢被我橫劍擊飛,鋒銳依然傷及他肩,我取出懷中繡帕,為他裹傷。
他卻不知,後來,那幅繡帕,血跡繡成斑斑桃花,我曾經微笑著堅持空白,我曾於靜夜取出悄悄撫摸,含著微笑與羞澀的憧憬,等待著某一日,在我和他如今夜般的日子裡,與他聯筆共題。
如今狼毫已折,硯墨將涸,他的掌心裡,將要握住妻子的柔荑,畫得人生好一幅華美長卷。
那麼,便由我獨自一人,填了那永遠的留白罷。
“愧我品題無雅句,喜君歌詠有新聲。願從今,魚比目,鳳和鳴。”
清歌已斷雲屏隔,溪山依舊連空碧,昨日主人,今日是行客,當年的綠窗朱戶相對語,今朝已回首往事成陳跡, 一彈指,剎那芳華紅顏老,最好的日子,卻已從我一生裡,緩緩流過了。
我緩緩抽出懷中玉簫,就唇,閉目,凝神,向那碧海青天,漫漫星光,悠悠一曲。
簫聲如咽,悽然盤旋,驚起林間宿鳥,潑喇喇悲鳴著,穿越頭頂被樹幹刺透的蒼穹。
迤邐縹緲,轉折連環,碧落黃泉,不盡徘徊。
一曲,《憶故人》
。。。。。。
“我答應陪懷素的,自然要做到。”
“原來我死了,就可以看見你,我真是錯的很愚蠢。”
“懷素,原來我錯過了你很多年。”
“誰說死亡可怕?,便是這樣也好。”
“汝喜為我喜,汝悲為我悲,雖死渾不懼,雖別魂不離,系我一生心,求汝,展眉歡。”
“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願生生世世與卿相守,做不得,萬戶侯”。
。。。。。。
簫聲戛然而止。
最後一個音,裂了。
我抬起衣袖,雪白的袖色如月光,緩緩遮住了臉。。
風拂亂衣袂長髮,再遠渡而去,掠過畫堂朱戶,碧瓦流簷,掠開新人喜帕,繡幕絲帳,最終驚起久寐水鳥,翅尖拂動寒塘蘆葦,在寥闊天地間嘶嘶吟唱,這夜如此瑟瑟,如斯秋涼。
[正文:第一百七十七章 斷腸人寄斷腸詞(二)]
那夜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