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為了給你省錢,已經把隨從什麼都安置在衚衕口那家酒館了。”
看到劉忠眼睛一瞪,張越無可奈何,只得不說話了。須臾,他就看到樓梯上那夥計抱著一罈子酒蹬蹬蹬上來,後頭還跟著一個拿著火盆的夥計。兩人一前一後上來,又從包廂前過道走過來,進了屋子先唱了一個大諾,隨即便把火盆酒具等等一一擺好,又開了酒罈的泥封。起頭那夥計還要在旁邊打下手篩酒,卻被劉忠二話不說趕開了。
劉忠親自撩起袖管要篩酒,張越哪裡會讓這位老者兼長輩動手,連忙搶了過來。一看那酒罈中琥珀色的酒,又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他便知道這是江南常飲的黃酒,連忙倒了在小銅壺中,又在其中加了薑絲冰糖青梅,隨即又備了篩酒的銅布甑。須臾酒溫熱了,他篩好之後,就在兩人面前的酒碗中斟滿了。
“這說是天仙醉,其實這樣炮製,也就和蜜水差不多,不過喝醉了晚上那歌舞也就沒興味了,所以這就當是飯前的消遣。”劉忠舉碗和張越一碰,隨即一飲而盡,又感慨道,“甘肅那地方冬天比京城還冷,最是個苦地方,但我聽說那兒酒好,也就不在乎這麼多了。”
“都這麼多年了,劉老還是這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性子,怪不得到哪裡都呆得慣。”
“什麼呆得慣呆不慣,當官的人,要不能隨遇而安,上上下下能把你折騰死!我算是運氣好的,當初跟著英國公打交阯死了不少人,我運氣好立功受賞;山東出了那麼大事情。我又平平安安熬過了那一任都指揮使;後來還和你一塊建了些功勞,只是平生在戰場上殺敵都未必有那一回殺得多……”
武將最重視的就是袍澤之情,戰場上拼過命,戰場外喝過酒,大多數的交情便是在這血裡酒裡建立起來的。張越雖說沒和劉忠一起打仗拼命,但卻一同涉過兇險,一同喝起酒來自然就格外有滋味。杯盞交錯間憶往昔崢嶸歲月,一老一小談笑風生,最後劉忠伸手一搖酒壺,發現內中已經空了,不免就高聲叫喚了一句。
“小二。送酒!”
這一聲吆喝剛過,外頭就傳來了好大一陣喝彩聲。張越先是一愣,隨即連忙站起身把透光的竹質捲簾高高打了起來。這時候,外頭的喧囂一下子完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陡然之間飄來的那陣似有似無的曲聲,曲聲清澈乾淨,彷彿是清晨的鳥兒在獨唱似的,頗有幾分旁若無人的味道。然而,那調子卻一點點地沁進了人的心裡,哪怕不聽唱詞,仍然讓人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張越便是若有所思地靠在舒服的太師椅上,隨即明白了為何這樓子不像別處不用單純的靠背椅,而是用這種更舒服更休閒的太師椅。
果然,這正是閉目養神聽曲的好地方。
很快,下頭彩裙綵帶飄揚,卻是舞姬們上了舞臺,只看了幾眼那精心編排的舞蹈,張越就閉上了眼睛,繼續聽那悠揚的歌聲。讓人讚歎的是,哪怕是舞姬上了臺,那歌聲依舊是那種自顧自的味道,彷彿不是唱給別人聽,而是唱給自己一個人聽,偏生又讓人覺得自然樸實,最絕妙的是,從頭到尾,除了那些完全只是陪襯的舞姬,竟是沒有絲毫伴奏的絲竹聲。
一曲終了,四周又是掌聲雷動喝彩不斷,這時候,張越方才睜開了眼睛,卻見劉忠已是眼露水光。震驚的他很想開口詢問兩句,可最終還是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果然,只是片刻,劉忠便揉了揉眼睛,隨即嘿嘿一笑。
“讓你見笑了,就是想起些以前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見門口已經有夥計捧著托盤走過,劉忠竟是二話不說站起身來,隨手把一隻金鐲子撂在上頭,隨即便仿若無事地走了回來。那夥計倒是隻愣了一愣,高聲謝了便去了下一個包廂要賞,張越卻愣住了。
“不是說我請客的嗎?”
“這歌是我自己想聽,你要請客就多請我喝些酒!”劉忠終於從那種情緒中擺拖了出來,又使勁晃了晃腦袋,“這歌對你這種在朝的人,也就是聽了覺得神清氣爽,對咱們這種老在戰場上廝殺的人來說,卻是另一劑妙藥。此次回京,我最高興的是找到了這麼個妙地,其次就是你升了官。你掌著兵部,挑我刺的人應當能少些。”
張越對於曲樂之類的東西興趣不高——在這方面他從前世起就是個無趣的人,所以剛剛的歌聲雖是美妙動人,但他也很快就忘在了腦後,此時更在意的卻是劉忠所說的挑刺兩個字。他正要追問,外間恰好送了酒進來,他自然先頓了一頓,等到重新斟滿了,他才問道:“劉老所說的挑刺,是兵部,還是言官,亦或是其他衙門?”
“我畢竟是出身山東,你該知道,自從漢藩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