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多情 十五
十五
火車站附近有不少通宵營業的飯館,安平在其中的一家麵館坐了一夜。
午夜,麵館裡的人不多,零星散坐著幾個等車或是剛下車的旅客。狹小的空間蒸騰著拉麵的熱氣,高掛在牆上的二手彩電滋滋地閃著雪花,男女主角在裡面聲嘶力竭地吶喊,跟硬要拆散他們的惡人殊死搏鬥。
“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就算拋棄全世界我也不能沒有你!”
“我是你的人,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我都是你的人!”
“什麼都不能把我們分開,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
安平被那對痴男怨女吵得頭疼。服務生小弟在身邊來來去去好幾趟,安平不好乾坐著,點了一小碗拉麵。手一滑辣椒油倒猛了,碗裡亮紅的一大片。抄起一筷子面塞進口裡,嗆得直咳嗽。
電視裡女主角結束了倒敘回憶。佈景一閃,她站在角落裡看著男主角攬著新歡,甜甜蜜蜜擦身而過消失在長街盡頭。孤獨的女子看起來格外單薄。
安平咳得受不住,辣勁衝上鼻腔,眼淚猛地湧出來。
老闆好心端給他一杯溫水,“辣椒不要錢也不能當成飯吃,胃受不了的。”
兩點以後麵館裡的客人走光了。老闆也看出安平不是等車的旅客,把電視關了跟他聊天。聊著聊著就開始八卦,興味十足地問安平,“是不是跟老婆吵架了跑出來的?”
見安平一臉茫然,老闆得意地晃晃腦袋,“別瞞了,你這種怕老婆不敢回家的我見多了。哎,現在的女人啊,真是越來越厲害,一個個都跟母老虎似地。”老闆壓低聲音,朝在內間歇息的老闆娘努努嘴,用難兄難弟的眼神看著安平。
安平牽動下嘴角,低下頭。
二十幾年前,他的確曾經為了一個人,整夜整夜地在火車站徘徊遊蕩不回家。但並不是為了女人,而是一個跟他一樣的少年。
那少年離開時說一定會回來,說一輩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說就算死亡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他說了很多很多,比剛才那俗爛電視劇的對白還要肉麻。安平現在聽到這樣的臺詞只覺得好笑,十六歲時他卻把這些沒譜的鬼話當成命一樣捂在懷裡。
他傻乎乎地等著,每天掰著指頭算日子。到了最後,他的日子已經開始論秒過。一秒就似有一年那麼漫長難熬。
實在熬不下去了,便偷偷跑到市裡的火車站,聽到火車的汽笛聲就想往上跳。可他沒錢,買不了票,而且他連那人的家在哪裡都不知道。可他仍不死心,每天野狗一樣到處遊竄,試圖能找出一個逃跑的方向,打定主意要憑兩隻腳走完全世界去找人。他那時的狂躁,能讓瓊瑤劇裡最痴癲的男主角黯然失色。最後還是父親把他綁回家關起來,才算消停了點。
又過了一個小時,老闆被老闆娘喊過去替換休息。
安平揉揉眉心,覺得自己的腦子像塞滿了浸飽水的棉花,混沌沈重。他很累了,也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但卻不敢回家。
裴宿恆一定還在等著他。找遍所有能夠想到的地方之後,那年輕人現在大抵正坐在茶鋪門前的臺階上,雙手環抱著膝蓋,伸長了脖子不停向路口張望。走失了主人的大狗狗一樣可憐委屈。
只是想想青年也許會孤零零坐在冰冷的石階上等一夜,心口就疼的發麻。安平恨不得立刻衝回去,把那個死心眼的孩子拽起來塞進熱乎乎的被窩裡。
可是他不敢。真的不敢。
就像是中了邪,自從中秋那晚突如其來做了那個荒唐的夢,那些已經磨成了灰的過往,總會不經意地跳出來,不輕不重地扎他一下,讓他沒法像過去那樣,安穩地把頭埋在沙堆裡做一隻失憶的鴕鳥。
安平搞不清這是為什麼。他對那人早已死心,連恨都能放下,更談不上什麼思念掛牽。宋楊這兩個字,如今對他來說只是兩個字,沒有絲毫其他意義。他無比確信這一點。
可既然如此,他又為何會毫無徵兆地總想起過去?確切地說,是想起那個叫宋楊的少年。
雪白襯衫,淺藍長褲,被埋藏了二十年的影子,一天比一天更鮮明地在他腦海中浮凸出來。
宋楊說話的腔調,身上的氣味,髮絲的觸感,一點一滴地開始在安平的感官裡復活。雖然沒有實體,可安平的眼睛裡耳朵裡,已經處處都是他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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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覺就像是,就像是他又回來了。
安平煩躁地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