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賭博,而發財也不過是“希望”。不過這兩種已經關聯起來了卻是真的。固然,世界上也有靠聚賭抽頭來維持的摩那科王國③,但就常理說,則賭博大概是小則敗家,大則亡國;救國呢,卻總不免有一點犧牲,至少,和發財之路總是相差很遠的。然而發見了一致之點的是我們現在的中國,雖然還在試驗的途中。
然而又還有一種小奇想。這回不用一道白光了,要用幾回啟事,幾封匿名的信件,幾篇化名的文章,使仇頭落地,而血點一些也不會濺著自己的洋房和洋服。並且映帶之下,使自己成名獲利。這也還在試驗的途中,不知道結果怎麼樣,但翻翻現成的文藝史,看不見半個這樣的人物,那恐怕也還是枉用心機的。
狂賭救國,縱慾成仙,袖手殺敵,造謠買田,倘有人要編續《龍文鞭影》④的,我以為不妨添上這四句。
八月四日。
(原刊1933年8月6日《申報·自由談》,後收入《準風月談》)
①彭祖傳說中的人物,姓籛名鏗,顓頊玄孫。生於夏代,至殷末已760多歲(一說800餘歲)。舊時以彭祖為長壽的象徵,古代房中書多講到他“御女”之術。
②一面救國,一面又可以發財指國民政府自1933年起發行的“航空公路建設獎券”,當時有報紙宣傳購買獎券是“既愛國,又獲獎”。
③摩那科王國今譯摩納哥公國(ThePrincipalityofMoncao),位於法國東南地中海之濱。該國的蒙特卡羅(MonteCarlo)是世界著名的賭城。
④《龍文鞭影》舊時書塾常用的兒童課本,明代蕭又良編撰。其內容都是從古書上摘取的故事,行文作四字一句,每兩句自成一聯。
。 想看書來
豪語的折扣
豪語的折扣其實也就是文學上的折扣,凡作者的自述,往往須打一個折扣,連自白其可憐和無用①也還是並非“不二價”的,更何況豪語。
仙才李太白②的善作豪語,可以不必說了;連留長了指甲,骨瘦如柴的鬼才李長吉③,也說“見買若耶溪水劍,明朝歸去事猿公”起來,簡直是毫不自量,想學刺客了。這應該折成零,證據是他到底並沒有去。南宋時候,國步艱難,陸放翁④自然也是慷慨黨中的一個,他有一回說:“老子猶堪絕大漠,諸君何至泣新亭。”他其實是去不得的,也應該折成零。——但我手頭無書,引詩或有錯誤,也先打一個折扣在這裡。
其實,這故作豪語的脾氣,正不獨文人為然,常人或市儈,也非常發達。市上甲乙打架,輸的大抵說:“我認得你的!”這是說,他將如伍子胥⑤一般,誓必復仇的意思。不過總是不來的居多,倘是智識分子呢,也許另用一些陰謀,但在粗人,往往這就是鬥爭的結局,說的是有口無心,聽的也不以為意,久成為打架收場的一種儀式了。
舊小說家也早已看穿了這局面,他寫暗娼和別人相爭,照例攻擊過別人的偷漢之後,就自序道:“老孃是指頭上站得人,臂膊上跑得馬……”⑥底下怎樣呢?他任別人去打折扣。他知道別人是決不那麼胡塗,會十足相信的,但仍得這麼說,恰如賣假藥的,包紙上一定印著“存心欺世,雷殛火焚”一樣,成為一種儀式了。
但因時勢的不同,也有立刻自打折扣的。例如在廣告上,我們有時會看見自說“我是坐不改名,行不改姓的人”,真要驀地發生一種好像見了《七俠五義》中人物一般的敬意,但接著就是“縱令有時用其他筆名,但所發表文章,均自負責”,卻身子一扭,土行孫⑦似的不見了。予豈好“用其他筆名”哉?予不得已也。上海原是中國的一部分,當然受著孔子的教化的。便是商家,櫃內的“不二價”的金字招牌也時時和屋外“大廉價”的大旗互相輝映,不過他總有一個緣故:不是提倡國貨,就是紀念開張。
所以,自打折扣,也還是沒有打足的,凡“老上海”,必須再打它一下。
八月四日。
(原刊1933年8月8日《申報·自由談》,後收入《準風月談》)
①自白其可憐和無用指曾今可1933年7月4日在《申報》刊登答覆崔萬秋啟事中的表白。
②李太白即李白(701—762),字太白,祖籍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出生於中亞碎葉(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內),唐代詩人。有《李太白集》傳世。
③李長吉即李賀(790—816),字長吉,福昌(今河南宜陽)人,唐代詩人。有《昌谷集》傳世。這裡所引詩句見《南園十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