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對話從語言之思開始,*語對事物觀察的方式,翻譯成中文簡直就是“意象”和“比興”。語言不直接談論現實是因為其實沒有“現實”,因此,語言本身即全部隱喻。中文和*文的獨特性,帶來各自文化轉型中的複雜性,但這複雜常常被外部世界簡單化為擁護或打倒,取消詩歌內在的豐富,迫使它淪為宣傳。這是另一種詩歌的商品化。真正的詩人必須對此充滿警覺,同時,對自己的文化保持自覺,包括透過明晰的批判去更新它。具體地說,既不借流行的政治口號販賣自己,又堅持自己對現實的明確態度。各種權力體制同樣在假文化之名扼殺獨立思維,而反抗這種扼殺,使詩與人本質合一。和*環境相比,中國詩人面對現實的內心抉擇就輕鬆太多了,畢竟“冷戰”的結論已是事實,但請想象,一個詩人要有多大勇氣,才敢對擁有億萬追隨者的宗教神本主義的思想控制說〃不〃,那聲音和黑暗的無邊無際相比多麼微弱!這樣的詩人必定是流亡者,但他的“流亡”一詞,被賦予了主動的、積極的含義,那其實是創造性的自我本來的精神定義。也因此,“孤獨”成了“獨立”的同義詞。“距離”提供了反思自己母語和文化的能力。生存挑戰的急迫,反證出詩歌對存在的意義。它決不只是裝飾品,它是每個詩人最後的安身立命之所,而且,仍是我們古老文化的鮮活的能源。歸結到底,人性之美蘊含了詩歌之美。這美麗不依賴外在時間。詩歌本身就是時間。它終將安頓我們,儘管歷盡劫難。
那麼,什麼是詩歌精神?答案是否已隱含在這裡了?那就是:以“詩歌”一詞命名的、持續啟用詩人的精神。阿多尼斯在《談詩歌》中開宗明義:“我的作品力求超越細節抵達整體,同時揭示有形與無形的事物。”這時,他其實是在要求,我們應該從他的詩作裡,讀出無數本互相關聯在一起的書。語言學的,文學的,文化的,歷史的,現實的,政治的,天文地理的,甚至愛情和*的。一句話:整個生活。這種視野,讓我直接想到屈原的《天問》:“曰邃古之初,誰傳道之?”一句話已把質疑定在了創世紀的起點,而一個“曰”字,又圈定了人在語言中的先天侷限。我也想起初次讀到葉芝《幻象》時的震撼,它讓我懂得:得有一個多麼深邃宏富的精神宇宙,才支撐得起一首詩的寥寥數語!說到底,詩歌就是思想。雖然,那不等於邏輯化的枯燥陳述。我在別處說過,誰要做一個當代中國藝術家,她/他必須是一個大思想家,小一點兒都不行。因為我們的歷史資源太豐富、文化困境太深刻、現實衝突太激烈,對自我的提問太幽暗曲折,僅僅一個漢字的迷宮就滿布陷阱,要想“自覺”,談何容易!我還沒讀過阿多尼斯的四大卷哲學與文化鉅著《穩定與變化》,但,他的主題直逼核心:*世界的時間觀如何以巨石般的穩定,壓倒了變化的可能。這簡直就在對中國詩人說話:*後,當我們睜開眼睛,與其說看見了“時間的痛苦”,毋寧說根本就是“沒有時間的痛苦”。所謂怪圈,究竟有沒有“圈”?或乾脆原地未動?那麼,看起來燈紅酒綠的現在呢?這個“有形”背後是何種“無形”?一本本書深處潛藏的“原版”是什麼?歷史活著、疼痛、困惑、終至肯定,真正的文學,哪有不“宏大”的敘事?
一個問題中的問題:我們還有向自己提問的能力嗎?沒辦法,詩歌精神就是把每首詩變成《天問》,變成史詩。命定如此,否則什麼都不是。
阿多尼斯對我說:“我最重要的作品是長詩。”這又心有靈犀了。長,不是為長而長,那是詩意深度對形式的選擇。長詩之美,正在他強調的“整體”。猶如群山中有流雲、有瀑布、有密林,你能貼近去欣賞每片葉子的美,但沒有一個區域性能代替整體。長詩要求詩人擁有如下能力:完整地把握經驗,提取哲學意識,建構語言空間,最終一切統合於音樂想象力。用阿多尼斯的話:“它的各個層面都是開放的”,就是說,它必是一件語言的觀念藝術,且讓每個細部充滿實驗性。一次,我開玩笑說:我們得小心區別“玩意兒”和“鎮國之寶”。一位當代*或中國的詩人,絕不應僅僅滿足當一位首飾匠,靠裝配幾個漂亮句子取樂。詩歌是有“第一義”的,那就是修煉出純正靈魂的人,香草美人(阿多尼斯?)之人。聽其言,閱其文,如聆仙樂,汩汩灌來。此中精彩,豈是膚淺的雕琢能夠勝任的?我們該寫值得一寫的詩,“配得上”這動盪時代的詩。在我和阿多尼斯之間,哪有“文化的衝突”?離開了冷戰的或*——西方式的群體對抗模式,我們把公約數定在“個人的美學反抗”上,這被分享的詩意,盪漾在比語言更深的地方。各種各樣的全球化之間,至少這種全球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