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提起秀子的事,平兒總攔住她不讓她說,今兒對方卻主動讓她說,其實吟兒自己也不知道該跟平兒說什麼,似乎只要說和秀子有關的事就行,至於具體說什麼並不重要。
“你說怪不怪,平日想起秀姑姑,心裡又恨她又怕她,可她出了事兒,幾天看不見她臉色聽不見她聲音,心裡反倒有種說不出的空落。”吟兒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了她本不想說的話。
“這叫命賤!平時讓人吆喝慣了,沒人管你反而覺得不自在。”平兒笑笑說。
“平姐姐!你說秀姑姑還活得成不?”
“不許亂說,年紀輕輕的,哪能說走就走了?”平兒猶豫片刻,終於以極低的聲音說了她剛聽來的訊息,“她沒啥大病。我聽人說她一連幾天不吃不喝,好像存心想那個……”
“不會吧,她是老佛爺身邊得寵的人,怎麼會動這種念頭?”儘管平凡沒說出最後那個字,吟兒立即明白了,這是宮女們平時練就的一種特殊本領,凡事聽一半就明白了,就像看人臉色,不等別人拉下臉就知道對方要拉臉了。她之所以說“不會吧”,其實就是想讓對方繼續說下去,這不是一種否定,相反是一種鼓勵。
“我也這麼想。可那天沒看見她躺在擔架上的模樣兒,臉色像草紙蠟黃蠟黃的,沒一絲血色。”平兒仍然用一種不肯定的語氣說著。在宮中,哪怕最確切的事,她們這些當奴才的也不能肯定,因為真正的肯定權在那些主子手中,只有他們才能決定一切,包括對奴才們的生殺予奪。
“真要這樣就太可惜了,她在宮中已經呆了八年,眼看就要放出宮外,怎麼會出這種事?”吟兒嘴上這麼說,心裡其實已經清楚,秀姑姑儘管是老太后身邊得寵的,但這下子肯定玩完了,要不,劉姑姑能從她屋裡取過她敬菸的用具交給自己?
吟兒還想說什麼,聽見走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慌忙將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平兒也連忙拿起一張火紙,學著吟兒的樣子搓起紙眉來。腳步聲走過視窗,在門邊停了一下,接著掌事兒的劉姑姑掀起門簾走進。
一看見劉姑姑,吟兒和平姑娘連忙下了炕,一邊叫著“劉姑姑”,一邊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兒,劉姑姑看一眼她們:“在搓紙眉?”
“是,平姑娘幫著我一起搓。”吟兒點點頭。
“吟兒,從明兒起,由你去替老佛爺敬菸。”
“姑姑!這……”吟兒頓時愣住,看來她的擔心已經被證實,秀子姑姑將從此在儲秀宮裡消失。
“怎麼吶?這可是別人想也想不到的福分啊!”
“我……我怕手法不夠熟練。”這也是宮中的說話方式,她不敢說不行,只敢說怕做不好,對不起主子,劉姑姑一聽這話便沉下臉。
“那就小心伺候著吧,實話告訴你,這可是老佛爺點名讓你去的,出了事非扒你皮不可。”劉姑姑說完便轉身走了。
“姑姑!您慢走!”吟兒和平兒同聲將對方送出門外。
一向臉色親和的劉姑姑怎麼突然變了臉?吟兒誠惶誠恐地瞅著姑姑的背影呆愣著。看來這兒的人全都有兩副臉,包括平兒,當然還有她自己,因為沒有兩張臉,你就無法在這兒生存。就像此刻,她心裡再不高興,也得在臉上裝作一副高興的樣子,恭恭敬敬送走掌事兒的姑姑,由劉姑姑的臉,想起秀姑姑的臉,雖說秀姑姑那張臉說變就變,有時叫你難以捉摸,但比起周圍有些難得一變的臉似乎更為真實。
深秋,正午的太陽懶懶地爬在御茶房向南的窗臺上。眼下正是老佛爺睡午覺的時候,儲秀宮裡裡外外靜得可怕,聽不到一絲一毫動靜。章德順手裡捧著水菸袋,坐在門口靠牆的條凳上打盹,他那雙會動的耳廓有著神奇的聽力,就像他鼻子有特殊的嗅覺一樣。在這片肅然靜謐中,他不但能嗅出太陽光的香味兒,甚至能感覺到窗臺上陽光爬動的聲音,並在這種聲音中安心地垂下鬆弛的眼皮。
章德順綽號“茶水章”,這自然與他在儲秀宮替老佛爺燒水熬湯分不開。他今年四十一歲,十八歲進宮,至今二十三年。他剛進宮時,同治皇上還沒駕崩,他在宮中幫雜活。後來同治病故,光緒皇上才進宮的,那時皇上剛滿六歲,他被分到小皇上身邊當差,成為宮中一名膳食太監,後來,他伺候過皇后和其他小主子,直到李蓮英當了內廷總管,這才將他調人儲秀宮,在這兒一呆就是十多年。慈禧喜歡他,因為他熬得一手好湯水,加上他生性淳厚,從來不生事。宮中太監宮女們敬重他,因為他心地寬厚,為人隨和,和他同輩的,像李蓮英等人佩服他,因為他心靜如水,從不邀功恃寵,更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