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也不知道想啥呢,撲上去壓住了俺們將軍,那馬沒從賊,踩俺盔上了,就著俺的耳朵落的地,那個險啊!後來俺等那齙子馬身一轉,就拖著將軍往後躲。再看將軍,那真是傷得重了,血就那麼往外湧。俺聰明瞭一把,兩手亂刨,那土啊草啊的都往傷口上堵,不是說水來土掩麼?嘿,還真救下了俺們將軍一條命。”
那兵尉說得興起,指手劃腳的,拉開胸甲給我看他的傷口,還比劃著柯良壽受的傷。我等他說到救下柯良壽一條命,總算深深吐了口氣,額頭上粘粘的,都是油汗。
“你叫什麼?”我問他。
“人家都叫俺大黑子。”他說。
“官名呢?”
“問這麼多幹啥?你哪兒的?咋在這裡呢?”他瞪了我一眼,天色已經青了,雖然太陽還沒出來,卻能見人了。我吃了一驚,原來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想他一個兵尉,是沒什麼機會見我,只是我殘疾領兵,天下還有人不知道麼?
“你看俺是哪兒的?”我學著他的淮南腔,笑道。
大黑子上下掃了我幾遍,目光呆滯起來,木木問道:“你、你、你不會是俺們明相吧?”
我剛才特別羨慕他一口一個“俺們將軍”,現在聽到他也在我的名頭前加了個“俺們”,忍不住大笑起來。笑了好一陣,我喘氣道:“俺就是明可名。”
“喲,”大黑子騰地站了起來,轉了兩圈,連忙單膝跪下行了軍禮,“小的熊德厚,拜見明相!”
我前傾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們柯良壽將軍是好樣的,你也是好樣的,熊德厚,俺記住了。”
“嘿嘿,”熊德厚一笑,“出征前,俺媳婦罵家門口那喜鵲,說是要去趕死了,烏鴉不叫喜鵲叫,莫非真是反了天了?俺就說了,俺太爺吃的是前吳的皇糧,那出征才是趕死呢,俺大叔吃的是武炳坤的軍糧,那出來就碰上武德星君,那也是趕死呢。俺給柯將軍打先鋒,柯將軍從的是破軍星君的帳下,那去打仗是替天行道,大功德的事呢。俺媳婦還嘮叨,俺當時就兩個老大耳括子上去了。”
“哈哈,婦人家嘮叨些也是常理,打老婆總不好,人家也是疼你。”我笑道。
“嘿嘿,明相說的是呢。可這話不敢跟俺媳婦說,她要知道明相說不能打媳婦,那她還不反了天?”熊德厚憨笑道。
我挺喜歡這個粗漢,笑道:“等打下了金城,來大帳找我,我得把你引薦給你們柯將軍,也讓你和他喝一壺。”
“那可好呢,不過俺倒不希罕和柯將軍一起喝酒,柯將軍武藝好,酒品不好,兩三碗下去就趴那睡了,踹都踹不醒。”
“哈,你踹過?”我促狹問他。
“俺咋敢呢,幾個兵娃子,喝多了沒大沒小,俺要不是也沒勁了,看到他們敢踹將軍還不宰了狗日的?”熊德厚笑得有些奸詐,我也不去點破他。不過柯良壽是個良將已經毫無疑問了。從這裡看,王寶兒推薦了王崎而非柯良壽,恐怕其看人還是比史君毅低了一籌。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還要去看傅羿將軍,等有空了一起喝酒,再往後打下金城,沒空也得有空和我一起喝酒!”
熊德厚靦腆一笑:“俺酒量差,回去可得好好練練,不能在明相前面丟臉不是?不過明相,”他一正色,“傅將軍那裡怕是有些慘,俺們都知道明相是個讀書人,怕是見不得那個……”
我心頭一凜,久經沙場的老兵都說慘……這麼一句話,又讓我回到了高濟,看到那個被倭奴屠過的小村,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強擠出一個微笑,我問道:“有多慘?”
熊德厚想了想,說:“明相,傅羿將軍也掛了傷,已經有兄弟去抬他們了,您就甭上去了……”
“大黑子!”
“有!”
“你以為我是那種兵士前面賣命,自己後面撈功的人麼?”我皺眉冷聲喝道。
“小的不敢!”熊德厚跪了下來。
“修羅場上白骨哭,為人將者,若是不知戰陣之慘,憑何讓兵士賣命?”我說完,讓兵士推我上去。
熊德厚跪在後面沒有說話,我卻感覺到了他的目送。過了一會,熊德厚居然一顛一顛地跟上來了:“明相,俺護您上去吧,怕有流兵。”
我點了點頭,眉頭卻越皺越緊。過了半山亭就是李彥宗與傅羿幾番拉鋸的戰場,看得出兩軍什麼法子都用上了,砍斷的白楊,燒焦的枯木,挖過的坑洞,以及填在坑裡的死去的兩軍兵士……山石上全是黑的,有些是燒黑的,有些是幹了的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