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如斯……
命運是公平的,不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帝王將相。誰都逃不過衰老和死亡的腳步。我看著這個呼風喚雨的男人,我畏他,敬他,卻也不得不可憐他。
一種淡淡的揪痛湧上胸腔。
黑若星漆的眼眸唯存的點亮,柔柔地看向我,問道:“知道朕為什麼叫你來麼?”
我淡緩搖頭。
他勾芡起薄唇,“你,不怕麼?”
我微微頓了一下,淺淺笑應:“靖暉這一生,怕已渭徑分明。還有何懼?”
康熙聞言,眉峰一蹙,勾勾地看向我,良久,顫顫而笑,“天意啊!果真是天意啊!你大概不知,廢太子的那年,朕本以起了殺機。可你在乾清宮門口跪了一天,用朕當年許你的承諾換給他人作嫁衣。朕起了惻隱之心,放你離開。”
他的語氣淡緩,一字字扼住我的咽喉,沉重的窒息感,就如同名器鋒刃上一樣地凝結的陰沉,向我覆蓋來。
原來他果真早便洞悉。
“要你死,因為大清的江山,朕寧願去信也不可不信。”
我側頭,掩住蒼白的面色,保持淡然的說道:“如今,皇上要我死麼?”
“不!”
我一震,轉眸望向他,微眯的雙目,波瀾不驚,“朕要你死,不難,可要你活,便需活得有價值。”
逼仄窒悶,我沒了悲懼。
“靖……”他再一次喚我,只是“暉”字還未及出口,突地捂住胸口,劇烈地嗆咳起來,看著他艱難的模樣,我不忍,上前撫住他。
他漸漸緩過氣來,唇角一牽,似在對我笑,金絲錦帕上是噴濺著點點猩紅。
“皇上!”我一驚,疾道:“我去叫太醫。”
驀地,一隻冰冷的沒有溫度的手,緊緊扣住我的瑩白皓腕,那手蒼白枯槁只剩血脈,我清晰地感覺康熙握住我的手在不住地顫抖,那種抖動幾乎讓我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朕,……不能讓你毀了朕的兒子……”他的目光像針一樣尖銳,冷凝下是一汪彌留的湖泊,“朕,問你,若是舍了你自己,你會去保全誰?”
我驟然一驚,狠狠吸了口冷氣,被尖刀割裂的的痛楚點點在心口蔓延開來。
一切都是那麼赤裸於真相之下;無法在視而不見;滴血的傷口早已流了許多的血;只是不願相信;只是希望自己會癒合;混亂的環境; 醒與混沌的抉擇 ?
良久……
我抬起頭,揚起悽美的弧度,聲音沙啞低沉,緩緩開口,字字鏗鏘:“不管皇上最終選了誰,另外那一個,靖暉都會捨命相護。”
手上的力道瞬間鬆開,我像被一下抽去所有的力氣,軟沉地跌倒在地。
康熙抬頭望著幔頂,面無表情地道:“去吧,記住你今日的每字每句。”
我默默起身,再望向那孱弱的身軀,憔悴的面容上竟是坦然,彷彿是預知即將到來的死亡,連微笑都那般的優雅。
睫毛低垂掩下欲垂的水滴,我步步離去。
“不要……怨朕!”那個柔和清朗的聲音在身後淡淡而起,低啞的聲音,從骨髓中透出一股沉沉的疲憊,虛弱得好像隨時都會離去。“因為朕……是天下子民的君主……”
我身形微頓,轉了身,遠遠地朝著御塌的方向,跪地深深一叩。
一滴清淚;譴倦了沉默;泅染了臉龐;滴落在地。
踏出殿門,腳下虛浮著步步而行,沉重的雨柱如鞭子,從空中兇猛地抽著脊背。
乍疼似針;寒意入骨。
“主子,傘,傘。”是李德全。他將一把青面傘塞到我手中,蒼老褶皺的臉上是雨亦是淚,“您撐著傘。馬車在外面候著,快走吧,晚了……晚了……就走不了……老奴要回去……伺候皇上了……”悲嗆下,幽幽地深望了我一眼,消失在雨幕中。
天,彷彿要塌下來了。
狂風越刮越猛,稠密的雨柱,依仗著風勢,像根根利箭射下來,打得人睜不開眼。
手中的傘猛然掉落在地,我佇停腳步,整個天地瞬間混沌不堪,黑暗中人影若隱若現;妖魔似的暗影四下奔襲而去。
夜色茫茫;淒涼而帶著殺氣!
突然,一聲霹靂電閃,劃裂天際,我驀地回頭望向清溪書屋。暴雨中,灰白的房舍透著點點微光,清冷蕭瑟,好似荒涼的空殼,那最後一線生的氣息即將消失在漫天雨幕中。
我,遽然。如離魂般向著清溪書屋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