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點點。窗外起了風,明明有風,卻聽不到風吹樹葉的聲響。我也如樹,麻木而沉溺在這漸濃的暮色裡。
門閂拉來的聲響,照例是伺候的小太監推門而入,我並不抬頭理會。
“主子,請換上這衣裳,奴才在門外候著。”這些日子,仿若是第一次聽到人聲。我稍稍一驚,瞥望向他手捧的那身素白,沒有應答,只是淡淡頜首。
白衣縞素;蒼白若雪。
我緩緩踏出屋外,抬眼望去,那熟悉的黃瓦紅牆如故,黑紗白幔影影憧憧;隨風飄飛;長長的廊子幾乎沒有盡頭,黯淡暮色下陰氣悽然。
不知前路如何,卻不能回頭。
小太監在前方引路,我緩步緊隨,那路我是識得的,正是通向永和宮。白綃在風中翻飛;幔下依稀一影正自行朝我走來;衣袂紛拂。那人影走得極慢,暮暉下染出淡淡滄桑,滿身寂聊。
我漸漸看清他的面容,卻怔在原地。直至他已立在我身前,暮色裡還是那溫和醉人的微笑,我才驚醒,嘴唇艱難地翕開:“胤……祥……” 我猜想誠親王允祉已上疏,援例陳請將諸皇子名中胤字改為允字。
可曾經熟悉的名諱,堪同深藏的,並非輕易能抹殺易去。
養蜂交道一別,竟是十餘載。
燈火闌珊,映著他的笑顏,亦是染上一層黯然。年華似水流過,但他本該是而立壯年,義氣勃發之時。可我的面前,已然不是那個豪邁不羈,豐俊醉人的十三爺。他身形消瘦,笑容固然,可眉宇間是掩不下的抑鬱和滄桑,鬢角旁竟依稀可見幾蔌銀白。我望著他無言,唯有難當悽楚暗湧胸間。
錯落對視間,前塵舊事入浮眼前,卻都已過去。
他忽地沉了下來,眸光細細地掃過我蒼白的面頰,憐惜著道:“靖暉,你受苦了!”
我怔了怔,或者本該有我說的寬慰之言,他竟先開了口。
我垂眸,付自一笑,低聲道:“心中的苦卻比這身上的苦,苦上千百倍。”
話一出口,彼此都噎語。
良久,他黯然嘆息:“靖暉,事情並非你所想象得那般,如今的皇城看似平靜實則到處是暗湧險境,你該明白不論皇阿瑪薨前召見,對你說過什麼,若此事讓他人知曉去,只怕你的處境就堪憂了!”
我遽然一驚,眉梢輕皺,不置可否地望向他。允祥微微頜了頜首,“皇阿瑪駕崩的那夜,你從未去過暢春園,而是被直接接到永和宮,一直伴在太后左右,勞累成疾,臥床不起。如今太后的身子不好,身邊不能缺人,你還是先得在宮裡侍奉左右。十四弟亦已啟程回京。”
我怔怔半晌,心中凝結的冰冷霜凍好似被一團一摯。
他做得安排!
如今大局未穩,朝野上下個個虎視眈眈,即便如此安排,早晚會被揭穿,到時只怕更要授人以柄。
“靖暉,”他輕喚了我一聲,“你該知道,四……”允祥突地頓住,周身彷彿沉澱了下來,變得沉穩而又持重,再不見他眼中昔日不羈的豪情、熱誠。他沉下聲,緩緩道:“皇上,囚你亦是在保護你。”
暮色輕湮; 四周蒙著夕霧,分外的淒涼。風肆無忌憚的撲來,彷彿在此間凝滯; 我的身子輕顫;十指指尖漸漸冰冷。
我微微不自在的偏首,避開他的目光,輕聲道:“十三爺,天色不早,我要去太后那裡,就此拜別,請代我問福晉好!”
允祥不語,我依禮福身,轉身率先離去。
風的聲音,尖厲而悠遠,在廊子的空氣中顫著。沒有月的夜。沒有星;沒了光;也沒了影如同彷徨在一種生和死的邊境,只有靜靜的傷, 涼涼的痛。有些事獨自承受,竟就是最完美的方式。
先帝駕崩,梓宮護送至乾清宮後,德妃竟要以死相殉,嗣皇帝當即跪下再三攔阻,情急中更甚稱願以死相隨,德妃才勉強放棄了殉葬。
永和宮裡眾僕皆是生疏面孔。只是這樣的蜚短流長在紫禁城裡又怎能堵到滴水不漏。
我隱隱地聽聞這些流言,所不能全信,可是德妃的狀況確實令人擔憂。短短數日,突經撼天變故,昔日裡風姿綽約的優雅貴婦瞬間老去,青絲間鑲滿斑斑白髮,全然一個垂垂老嫗,除了精神不濟,半憩時還常常神智不清醒。只是在人前她強撐著冷薄之態,不但態度強硬拒絕了皇太后的尊號,更不願從永和宮搬出,移居到皇太后所應居住的慈寧宮。
我承歡伺顏其左右,陪著她敬佛修禪,替其抄謄經書。一日日倒是使自己的心境安沉下來。
新皇帝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