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盆湯倒是別有風味。實在可憐得很。
迷路的孩子抱著撿來的孩子、穿過了第一條街,接著是第二條,以後是第三條。他抬起頭來看看樓上和屋頂上是不是有一個有燈光的窗子,但是所有的窗子都是關得嚴嚴的,沒有一點亮光。他有時去敲敲門。沒有人答應。沒有比溫暖的被窩更使人心如鐵石的了。他敲門的聲音和動作終於驚醒了小女孩。他所以注意到這個,是因為他感覺到她在舔自己的面頰。她沒有哭,以為自己還在母親懷裡呢。
他大概是在斯克蘭橋那一帶的那些縱橫交錯的小巷裡徘徊,當時在這一帶地方,耕作地比房屋多,荊棘籬笆比住宅多。後來他偶然走進一條衚衕,這條衚衕現在還存在,就在三位一體學校附近。他順著衚衕一直走到海邊,那兒當時已經有一個初具規模的碼頭和一道胸牆。他看見右邊有一座橋。
這是把威茅茨和梅爾孔一拉及連起來的威河橋,橋洞下的碇泊所直通黑水河。
威茅茨當時不過是海口城市梅爾孔一拉及近郊的一個小村子。現在梅爾孔一拉及卻變成威茅茨的一個區了。村莊併吞了城市。這項工程就是靠這座橋完成的。橋樑是一種奇怪的吸引人口的工具,往往獨自聚成一個沿河區,妨礙了對岸老城的發展。
孩子向橋上走去。橋在那時是一座有遮篷的木橋。他穿過了橋。
由於遮篷的關係,橋上沒有雪。他那一雙赤腳踏在木板上,一時感覺到很舒服。
過了橋就到了梅爾孔一拉及。
這兒的木頭房子比石頭房子少。這兒是城區,不是郊區。橋直通一條比較漂亮的聖麥斯街。他順著街走下去。到處都是高高的石雕三角牆和店面。他又敲起門來。他已沒有叫喊的力氣了。
像在威茅茨一樣,梅爾孔一拉及也是一個人也不動。大門都鎖得緊緊的。百葉窗遮著窗戶,好像眼皮遮著眼睛一樣。居民們採取了預防措施,免得不知趣的人來驚動他們,吵醒他們。
這個流浪的孩子感覺到這個睡熟了的城市有一種莫可名狀的壓力。這個僵化了的螞蟻窟靜得使人頭暈眼花。昏睡跟惡夢溶合在一起,這兒是一群睡魔,從這許多睡熟的人體裡逸出來的夢合為一陣輕煙。睡眠跟黑暗的死亡是鄰居。進入夢鄉的人的支離破碎的思想,在他們自己身上飄蕩,匯成一片生與死的霧氣,跟空間溶合起來了,說不定它也有思想能力吧。於是盤根錯節就接踵而來了。夢境籠罩著人的心靈,有如浮雲籠罩著星星,使星光晦明不定。在這一雙雙合上的眼皮上面,夢幻代替了視覺,陰森森的影子和幻象碎為片片,然後慢慢地擴大到縹緲莫測的程度。許多神秘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透過死亡的邊緣,也就是睡夢,跟我們的生活溶為一體的。鬼魂和亡靈在空中糾纏在一起。連沒有睡覺的人也會感覺到有一種滿是陰森的東西壓在自己身上。似真似幻的妖怪圍困著他,使他渾身不自在。這個醒著的人在別人睡夢裡的鬼影中間穿過,模模糊糊的好像趕走了從他身旁經過的黑影,於是就產生了,或者自以為產生了一種怕跟看不見的敵人接觸的恐懼,同時又時時刻刻都感覺到,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種力量推著他去跟這個無法形容的、一瞬即逝的敵人見面。像這樣在別人散亂的夜夢中間行走,使人覺得好像是在森林中走路似的。
這就叫作莫名其妙的恐懼。
成年人能感覺到,孩子更能感覺到。
這許多鬼影似的房屋更增加了黑夜的恐怖氣氛。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跟壓在孩子身上的那許多悲哀的東西匯合在一起。孩子在掙扎著。
他走進了康奈卡衚衕,在衚衕的盡頭,他看見了黑水河,他以為那是海,因為他弄不清海在哪一個方向。他折回原路,向左走入梅登街,接著又回到聖阿朋街。
在那兒,他不加選擇,遇到門就狠狠地敲一陣子。他使盡最後的力氣敲門,敲得又亂又急,有時停一會,怒氣衝衝地再敲。他心煩意亂地敲著。
有一種聲音回答了。
那是報時的聲音。
背後聖尼古拉教堂的古老的鐘慢慢地敲了三下。
接著又是萬籟無聲。
沒有一個居民開啟自己的窗子。看起來好像很奇怪。不過某種程度的沉默往往能說明一些問題。我們應該說明一下,一六九○年一月,倫敦剛剛發生過一場相當嚴重的瘟疫,所以各處的居民因為害怕收留有病的流浪漢,而對他們冷眼看待。因為怕呼吸到毒氣,有人連窗子都不敢開。
孩子感覺到人比黑夜還要冷得可怕。這是一種有意識的冷酷。他在荒野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