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感覺到心裡像現在這樣沮喪。現在他回到人類生活當中了,依然還是孤單單的。所以特別痛苦。他已經領略過冷酷的荒野的滋味,可是無情的城市實在使人受不了。
他剛才數過的鐘點,對他來說,彷彿又是一個打擊。在某種情況下,沒有比報出來的時間更令人寒心的了。這是一種公開宣告的冷淡。好像永恆在說:“和我有什麼相干!”
他站住了腳。在這悲慘的時刻,他弄不清他是不是問過自己:如果躺下來一死了事,不是更簡單嗎?但是小女孩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又睡著了。這個盲目的信任催著他繼續走下去。
一無所靠的他,覺得自己是這個小女孩的依靠,不容推諉的責任。
這樣的見解和這樣的處境都不是他這個年齡應該有的。他很可能並不瞭解它們,他的行動只是出於本能,遇到什麼事情就做什麼。
他朝約翰士頓街走去。
但是他現在已經走不動了,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挨。
他把聖瑪利街撇在左面,在一條條衚衕裡揭來拐去,末了走出一個夾在破房子中間的迂迴曲折的小巷,到了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這是一塊沒有蓋房子的空地,大概就是現在的極司斐爾廣場的原址。市區的房子就到這兒為止。他發現右面是海,左面已經不像城市了。
怎麼辦?這兒又是鄉下了。東面是一大片一大片傾斜的雪地,那是拉狄蒲爾廣闊的斜坡。他要繼續走下去嗎?向前進,回到荒野裡去呢,還是向後退,回到城裡去?在這兩個荒野之間,在一聲不響的荒野和裝聾作啞的城市之間該怎麼辦呢?在這兩個對他不理不睬的東西之間,應該選擇哪一個呢?
世間有“悲天憫人的錨①”,也有“悲天憫人的眼光”。這個絕望的孩子就是用這種眼光朝周圍看了一眼。
①船艏的緊急用主錨,法國人從前叫做“悲天憫人的錨”。
他突然聽到一陣威脅的聲音。
第五章 厭世者也撫養孩子了
從黑暗裡傳到他這兒來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而又令人吃驚的咬牙切齒的聲音。
他本來應該往後退。可是他卻前進了。
對於害怕寂靜的人來說,連嗥叫也變成了安慰。
這個可怕的吼聲使他覺得安心。這個恐嚇的聲音好像給他帶來了一線希望。那兒還有一個沒有睡著的活東西,哪怕是一隻野獸也好。他朝發出咆哮聲的地方走去。
他轉過牆角,在背後的雪和海的陰森森的反光中,他看見了一個窩棚似的東西。不是茅棚,就是一輛篷車。既然有車輪,當然就是一輛車子;既然有屋頂,當然就是一個住人的地方。屋頂上伸出一個煙囪,煙囪里正在冒煙。煙作火紅色,裡面的火一定很旺。後面突出來的餃鏈說明那兒有一扇門,門中央有一個方方正正的洞,所以能看見車裡面的亮光。他走近篷車。
那個咬牙切齒的東西顯然感覺到他走近了。他走到篷車旁邊,威脅就變成了憤怒的咆哮。衝著他來的不是叫聲,而是怒吼。他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好像是一條猛然拉緊的鏈條,門底下兩個後車輪中間突然露出兩排雪白的獠牙。
在狗嘴出現的同時,一個人頭從窗洞裡探了出來。
“不要叫!”那個人頭說。
狗嘴不叫了。
人頭又說:
“外面有人嗎?”
孩子回答:
“有。”
“誰呀?”
“我。”
“你,你是誰?哪兒來的?”
“我累了,”孩子說。
“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冷。”
“你來幹什麼?”
“我餓了。”
那個人頭說:
“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有爵爺那樣的福氣。滾開。”
人頭縮排去了,窗子也關上了。
孩子低下頭,把懷裡的嬰兒抱好,振作一下,準備上路。他挪了幾步,就要離開小屋。
可是在窗戶關上的時候,門就開了。一隻踏板放了下來。剛才跟孩子說話的那個聲音從車子裡怒氣衝衝地喊道:
“怎麼,你幹嗎不進來?”
孩子轉過身來。
“進來吧,”那個聲音又說。“是誰把這個又餓又冷,可是不肯進來的無賴鬼給我送來的!”
孩子受到了這種半拒絕半邀請的待遇,站著不動。
那聲音又說:
“進來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