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結婚,天曉得這到底是什麼緣故。他們是不是互相厭惡呢?絕對不是。不過,逃不了的東西,倒不必急於到手。約瑟安娜想保持自由,大衛想保持青春。束縛來得愈晚,對他來說,青春也就愈長。在這個放蕩的時代,晚婚的男子越來越多了;他們的頭髮花白了,卻還打扮得跟花花公子一樣。起先還用假髮來隱瞞年齡,到了後來,就拿粉來做輔助品了。勃隆萊的吉拉特家的吉拉特男爵查理·吉拉特爵士,五十五歲還在倫敦大出風頭。年輕美麗的白金漢公爵夫人、古汶屈雷伯爵夫人,倒瘋狂地愛上了六十七歲的漂亮的福肯保子爵湯麥斯·培拉賽。人們常常提起七十歲老人高乃依寫給一個二十歲女人的著名的詩句:“侯爵夫人,如果我的容顏……”有時女人上了年紀還有魔力,尼儂和瑪麗紅①就是一個明證。這就是近代典型的例子。
①兩人都是十七世紀法國著名的婦女。
約瑟安娜和大衛是用一種特殊方式談情說愛的。他們相親而不相愛。他們只要保持一定的往來就夠了。幹嗎急急忙忙地結束這個局面呢?當時的小說誘使情人和未婚夫婦停留在那個最適當的階段。除此以外,約瑟安娜雖然明知自己是個私生女兒,可是卻覺得自己是個公主,所以不管什麼事,都對他使用高壓手段。她是喜歡大衛爵士的。他長得很漂亮,那還是另外一回事。她所重視的是他的溫文瀟灑。
溫文瀟灑是最重要的東西。文質彬彬的加利朋①遠勝可憐的亞利爾②。大衛長得漂亮,這固然很好;漂亮的海礁往往會使人覺得乏味。他卻不是這樣。他跟人打賭,擊拳,借債。約瑟安娜對他養馬、養狗、賭博輸的錢,特別是他的那許多情婦,引以自豪。在大衛爵士這方面,他卻對約瑟安娜的嫵媚,對這個白壁無暇、高傲自負、不與人親呢而敢作敢為的小姐神魂顛倒。他時常寫些短詩贈給她,她有時也拿來過目、他在短詩裡說,佔有約瑟安娜簡直像飛到天體上一樣,儘管如此,他還是把他飛昇的日期推到下一年。他只是在約瑟安娜的心室外面的接待室裡耐心地等待著,這對他們兩人都是適宜的。宮廷裡每一個人都稱讚這種晚婚的風雅。約瑟安娜公爵小姐說:“要我同大衛爵士結婚真可惜,我只願意做他的情人!”
①莎士比亞的《暴風雨》中的人物,醜陋,殘忍。
②也是《暴風雨》中的人物,是空中的精靈。
約瑟安娜就是“肉體”。沒有比這個肉體更美的了。她長得很高,太高了一點。她的頭髮是可以叫作金紅色的那種顏色。她豐滿,鮮嫩,結實,玫瑰色的面板,才氣橫溢,膽量驚人。她那一對眼睛長得很聰明。她既沒有情人,也談不上貞節。她驕矜自持。男人!去他的!只有神仙才配得上她;要不然就配一個妖怪。如果說堅定不移便是德行的話,約瑟安娜儘管談不上天真,卻可以算是一個有德行的女子。她因為瞧不起人,所以沒有於過什麼風流事;但是如果有人疑心她,她也不會生氣,只要這種奇遇能配得上她的身分就行了。她對名譽倒無所謂,對於光榮卻非常重視。看起來好像很柔順,但是要接近她可就難了,這就是她的傑作。約瑟安娜覺得自己威風凜凜,儀態萬方。這是一種霸道式的美。專橫多於嫵媚。她踏著別人的心前進。她是地上的霸王。如果有人對她說她心裡有一個人,就會跟讓她看見她背上長了翅膀一樣,使她吃驚。她能談洛克①。她很有禮貌。有人猜測她懂得阿拉伯語。
①洛克(1632—1704),英國哲學家。
一個美麗的肉體和一個女人完全是兩回事。女人有一個弱點,就拿憐憫心來說吧,它很容易變成愛情,約瑟安娜可不這樣。這倒不是說她沒有感覺。古語說,美麗的肉體跟大理石一樣,這個比方是完全錯誤的。肉體的美在於它跟大理石不同;它可以使你的心怦怦亂跳,使你渾身戰抖,使你臉紅,使你為之流血;堅定而不冷酷,白而不冷;有顫慄,也有弱點;這是生命的美,而大理石卻是死的東西。肉體的美在一定程度上幾乎可以說有裸體的權利;像披著輕紗似的,它披著一層耀眼的光亮;誰看見過裸體的約瑟安娜,就是隔著這層光亮看見她的輪廓的。她可以在撤底爾①或者闊人面前毫不遲疑地脫光衣服。她跟神話裡的仙女一樣沉著。她躲開湯大魯斯②的追求,使她的裸體變成一種酷刑,她卻能從中取樂。國王把她封作公爵小姐,朱庇特把她封為海里的女神。這兩種光在她身上織成一種奇異的光輝。誰看見了她,就會覺著自己是崇拜偶像的教徒或者奴隸。她是個私生女兒,同時也是海洋的女兒。她彷彿是從浪花裡來的。她的命運隨波逐流,不過是在皇家的大江中順流而下罷了。她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