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腳底下就開啟了三個深淵。
他的災難是從這種騙人的一步登天開始的。不幸帶著一副引渡他成仙的面具接近了他。上升!意思是說:下降!
他的命運跟約伯的命運恰恰相反。他的厄運是從幸運產生的。
唉!人生悲慘的謎!瞧,多可怕的陷阱!他在孩提時期,曾經跟黑夜搏鬥過,他比它更堅強。他長大成人了,曾經跟命運搏鬥過,他戰勝了它。他使自己丑八怪似的臉發出光輝,從不幸之中獲得了幸福。他在流浪中做了別人的避難所。他雖然是個流浪漢,卻跟空間鬥爭,像空中飛鳥一樣,找到了自己的麵包。雖然他是個孤獨的野人,卻跟群眾搏鬥,結果跟他們交上了朋友。他是個大力士,他跟百姓這頭獅子搏鬥,結果卻馴服了獅子。雖然窮無立錐之地,他卻跟不幸鬥爭,正視貧困生活的需要,由於他能把內心的快樂和貧困結合起來,終於把貧窮變成財富。他應該相信自己是生活的戰勝者。可是突然間,未知世界裡的一股新的力量來攻擊他了,它不是用恫嚇,而是用撫愛和微笑來攻擊他:他心裡充滿了天神似的愛情,可是蛇蜴似的肉慾之愛卻在他面前出現了。他生活在理想的愛情裡,可是肉慾卻抓住了他。他曾經聽到怒吼似的淫蕩的情話。他曾經嘗過女人的擁抱的滋味,她的胳膊像一條蛇一樣纏著他。隨著真實的光輝而來的,是虛幻的誘惑;因為肉體不是真實的,靈魂才是真實的。肉體是灰,靈魂才是火焰。他那被貧困和勞動結合起來的、自然的、也是真正的家庭,已經被一個由血統關係結合起來的家庭代替了,甚至在他進入這個家庭以前,已經看出了哥哥要殺害弟弟的企圖。可嘆!他居然讓人家把他安頓在這樣一個社會里,格溫普蘭沒有看到布龍託漠對這個社會曾經這樣寫道:“兒子有權利要求跟父親決鬥。”不祥的命運一面對他大叫:“你不是屬於群眾的,你是上天的選民”,一面像開啟天空裡的陷阱的門洞一樣,開啟他頭上的社會上層建築的門,把他扔了進去,於是這個莽撞的年輕人就出其不意地在王子和主子們中間出現了。
突然的,在他周圍的不是群眾的歡呼,而是爵士們的謾罵。可悲的變化。地位升高了,但是並不光彩。昨日的幸福轉眼之間被搶掠一空!噓聲奪去了他的生活!格溫普蘭,克朗查理,爵士,跑江湖的,他以前的命運,以及他現在的命運,都被所有這些鷹嘴啄得體無完膚!
生活一開始就戰勝困難又有什麼用呢?他早先的勝利又有什麼用呢?唉!非傾覆不可,不然的話,厄運的使命就不能完成。
因此,在鐵棒官以後,他就半推半就地同巴基爾費德羅打起交道來了,人家是在他的同意之下把他帶走的,他拿現實去換幻想,真理換虛幻,蒂換約瑟安娜,愛情換虛榮,自由換權勢,值得驕傲的清苦勞動換充滿模糊責任的富裕,上天的庇廕換魔鬼的火焰,天堂換奧林匹斯山!
他吃了一口金蘋果。吐出來的卻是一嘴灰。
可悲的結局。失敗,破產,墮落,毀滅,被冷笑粗暴地排斥出去的、他的全部希望,可怕的幻滅。今後應該做什麼呢?如果向第二天看一眼,他會看見什麼呢?一把出鞘的劍指著他的胸口,而劍柄卻握在他哥哥手裡。除了那把劍的可怕的閃光以外,他什麼也看不見了。其餘的一切,約瑟安娜和上議院,都隱在背後鬼影憧憧的可怕的陰影裡,看不清楚了。
在他眼裡,他的哥哥本來是一位英勇的快客!他剛剛看清楚這位保護過格溫普蘭的湯姆—芹—傑克,這位保護過克朗查理爵士的大衛爵士,還沒有來得及愛他,就捱了一個嘴巴。
多麼傷心啊!
現在不能再向前進了。四面八方都塌下來了。再說,這又有什麼用呢?厭倦是絕望的深淵的產物。
已經受過考驗了。用不著再重新開始。
格溫普蘭像個賭博的人似的,一張一張的,把他所有的王牌都鬥掉了。他懵懵懂懂地讓自己加入一場可怕的賭博,因為幻想的毒藥太巧妙了。他拿蒂今約瑟安娜,得了一個怪物。他拿於蘇斯攻一個家庭,得了一場侮辱。為了換取喝彩的聲音,他拿他的戲臺鬥上議員的席位,而結果卻得到一場羞辱。他最後的一張牌也落在荒涼的木球草地上了。格溫普蘭輸定了。除了付錢以外,沒有別的辦法。拿錢來,可憐蟲!
遭雷擊的人是不大動彈的。格溫普蘭也是這樣,他一動不動地待在那兒。不管誰遠遠地望見他在黑暗裡僵立不動的樣兒,都會認為他是欄杆上的一個石像。
地獄、蛇和幻想是糾纏在一起的。格溫普蘭現在正在思想的深淵裡,沿著陰森森的螺旋線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