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碰到這樣不公平的遭遇。我睡覺時打鼾,原想等巴老睡著了我再睡。可是他睡著以後,我卻久久不能入眠。我在一篇短文中曾記敘當時的心情:“我深切期望他能擺脫這不幸的處境,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黑暗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次見面,我不敢深談,但和巴老的心靠得很近,互相理解和信任。離開上海那天早上,天下大雨,巴老為我穿上雨衣,互道“保重”。我實在捨不得離開巴老,但又不能不按時回到那要我“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五七幹校。我淋著大雨去車站,滿臉是水,有雨水,也有淚水。
我和巴老的交往(2)
作家李累看了我寫的散文《我淋著雨,流著淚,離開上海》後說:“李致想見巴金,竟然像解放前國統區做地下工作一樣,悄悄地相會;叔侄同睡一張床上,也‘不敢深談’。難道這僅僅是巴金與李致兩人的遭遇嗎?不!這個側面,這個片段,反映了‘文革’中的中華民族的悲劇。”好不容易盼到粉碎“四人幫”,巴老在信上給我說:“‘四人幫’垮臺我可以安心睡覺了。我得罪過張、姚,倘使他們不倒,總有一天會把我搞掉,這些‘人面東西’。”接著又盼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在這一期間,我和巴老有過多次見面和深夜長談,互相搶著說話,直到九姑媽一再催促才上床。
八十年代後期,當巴老因為寫《隨想錄》太疲倦,快到“心力衰竭”的時候,他曾希望我退下來幫他做點工作,例如整理他的日記、佚文、書信等等;在他不能工作的時候,代替他幫助王仰晨編好《全集》的後一部分。可是我又當選為省政協秘書長,以致巴老感到“現在這些都成為空想”,這也是我感到十分遺憾的。如果我久沒去上海,巴老會惦記我。一九###年七月,巴老在給我的信上說:“我仍在醫院,大約###月回家。回家後可能感到寂寞。……你有機會過上海時,可以找我談談,你可以理解我心上燃燒的火,它有時也發發光,一旦錯過就完了。”這一生,巴老為我付出很多,我為巴老做得很少。我寫過一篇名為《不知如何彌補》的散文,表示自己的內疚。從一九七二年起,巴老給我的信有二百五十多封,其中一百九十二封收入《巴金全集》。
我是巴老的侄子,但更重要的是我是他的忠實讀者。我是受“五四”新文學的影響成長的。我喜歡讀巴老的書,尊重他的人品。我信仰他的主張:生命的意義在於奉獻不是索取。去年,有位記者問我巴金的侄子這個“身份”給我帶來什麼?我說“身份”不能帶來什麼,是巴老的文章和人品教育了我。如果一定要說“身份”帶來什麼,就是讓我接受許多重複的採訪,浪費一些時間;讓我損失了不少照片,借出去收不回來。
巴老一貫重視做人,對此我有較深的感受。二十多年來,我在這方面寫了一些散文和隨筆。去年,為慶祝巴老百歲華誕,三聯書店為我出了一本書,名為《我的四爸巴金》,彙集了我所寫巴老的散文和日記。我心中的巴老,大多寫在這本書上了。巴老不喜歡他的親人寫他,我們的小林、小棠至今沒寫過巴老,其實他們比我感受更多更深。一九八一年,我用筆名寫了巴老的第一篇短文(即《永遠不能忘記的四句話》)。發表後,有一些報刊轉載。上海的《兒童文學選刊》要我寫作者簡介,我怕“露餡”,不敢寫。可是,在成都市少年兒童開展“向巴金爺爺學習”的活動中,一家報紙未與我商量刊載了全文,並把筆名換成本名,在姓名前還加上了我的職務。我大有被“曝光”之感,頗為尷尬。既如此,就豁出去了,反正我寫的是事實,沒有瞎吹,文責自負。以後乾脆用本名寫有關巴老的文章。幸好巴老知道這個過程,沒有就此責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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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最要緊的是做人(1)
巴老很看重做人。一九四一年,他教我“說話要說真話,做人得做好人”。事隔五十二年,一九九三年我去杭州看望巴老。臨別前一天下午交談,他第一句話就說:“人各有志,最要緊的是做人。”巴老這句話,我當成家訓,請人書寫為橫幅掛在牆上。
巴老對我,更多的是身教。我講一些主要的感受:
一是巴老“即使餓死也不出賣靈魂”的骨氣。我一九七三年悄悄去上海看望巴老,最使我吃驚的變化是:巴老滿頭白髮。它印證了巴老在“文革”中,精神和肉體上所受到的迫害。給巴老加上各種罪名,在全市電視大會上批鬥。十四卷《巴金文集》被打成“邪書”。巴老的家幾度被抄,六、七間書房被封,全家人擠在樓下居住。小棠被下放到安徽農村當“知青”。稿費存款被凍結,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