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3 / 4)

領取生活費。我問巴老生活上有無困難?他說:“已經告訴姑媽,必要時可以像我早年在法國一樣,只吃麵包。”巴老的夫人蕭珊在磨難中患癌症,因得不到及時治療而離開人世。我在照片上看見蕭珊媽媽全身蓋著白布床單,巴老穿一件短袖襯衫,左袖上戴著黑紗,兩手叉著腰,低著頭在哭泣。我突然感到自己也到了現場,和家人一起給蕭珊媽媽告別。

這次見面,令我最寬慰的是:巴老身體健康,精神未垮。儘管我們不敢深談,我能感受到他十分關心國家民族的未來。他在家裡翻譯赫爾岑的書——明知無法出版,只為送給圖書館,供人參考。以後知道,巴老每天翻譯幾百字,彷彿同赫爾岑一起在十九世紀俄羅斯的暗黑裡行路,像赫爾岑詛咒尼古拉一世的統治那樣詛咒“四人幫”的法西斯專政。巴老當時平靜從容的態度,表現了他“威武不能屈”的硬骨頭精神,也就是他重新提筆所寫的第一篇文章所說:“我即使餓死,也不會出賣靈魂,要求他們開恩,給我一條生路。”

二是巴老一生的信念:生命的意義在於奉獻,而不是索取。粉碎“四人幫”不久,巴老患帕金森氏症,幾次骨折,舉筆重千斤。巴老在與疾病作鬥爭的同時,一直堅持寫作。我工作過的四川人民出版社,陸續出版了四本《巴金近作》和《巴金選集》(十卷本),最後一本近作結集《講真話的書》,包括了他重新提筆後的全部著作(共八十多萬字),深知他所付出的心血。八十年代末,巴老曾對我說,在他做完工作以後就休息,好好地看武俠小說。可是,天知道何年何時才是他做完工作的時候?我多次勸巴老要把健康放在第一,而他一再強調:“如果不工作,生命就沒有意義。”我們還為此辯論。我說“人有不可迴避的自然規律”,他已做了很大的貢獻,即使不能工作,他的“健在就是力量”。巴老似乎同意我的看法,說冰心健在對他就是力量,但他實際上仍像“春蠶”吐絲一樣地工作,說自己“已死絲未盡”,編《全集》和《譯文集》,艱辛地為此寫跋。巴老甚至希望能再活一次,重新學習,重新工作,把全部感情獻給他熱愛的讀者。當我六十歲快離開領導工作崗位時,他笑著對我說他“六十六歲才進‘五七’幹校”。我知道:這是他對我的啟示和鼓勵。

巴老是作家,完全靠稿酬養活自己。他歷來對自己的物質生活要求不高,有了稿酬常去幫助有困難的讀者和親友。新中國成立後,直到今天,他不領取工資。“文革”中被凍結的存款,其實是他的稿酬。存款解凍後,僅一九八二年一次即捐了人民幣十五萬元給中國現代文學館,這在當時是一筆相當大的數目。對“希望工程”和救災,他也常請家屬或工作人員隱名捐款。當時,巴老在四川出書,不要稿酬,出版社為他翻洗照片,他卻親自到郵局寄還費用四十一元一角。他的另一巨大“財富”是大量藏書,多次分別捐給國家圖書館。目前我們國家仍實行低稿酬制,作家的生活水平尚待提高。我說這些,絕不是希望作家放棄稿費,或都去捐贈,我只是想從這個側面反映巴老的人品。

三是巴老經過認真的反思,堅持獨立思考和主張講真話。“文革”結束後,在撥亂反正的同時,仍有不是運動的運動。巴老不唯上,不隨聲附和。在講假話成風的年代,巴老主張大家講真話。講真話的主張,受到廣大讀者和作家的歡迎,但也受到若干指責。巴老對這些指責十分坦然。在我們的交談中,巴老表示他不害怕長官點名。他說:“倘使一經點名,我就垮下,那算什麼作家?”一位主管意識形態的高階官員,主張不寫“文革”,巴老寫信給這位高官,說自己是這個主張的受害者(因為受這個主張的影響,巴老發表在香港報紙的一篇涉及到“文革”的文章被刪節)。

人各有志,最要緊的是做人(2)

一九八七年四月二十九日,巴老在給我的信上說:“對我來說,我按計劃寫完《隨想錄》,而且出齊兩種版本,想說的話都說了,該滿意了吧!可是想到我們多災多難的國家和善良溫順的人民,我又得不到安寧。對,人怎麼能只考慮自己呢?不管怎樣,我提出來:大家要講真話,為了這個,子孫後代一定會寬容地看待我的。我只能盡力而為。”一九八八年冬,又寫信說:“……(我)又老又病,活下去總有些痛苦,但對我的國家和我的人民有感情,我始終放不下這筆。”

四是巴老不做盜名欺世的騙子。巴老不止一次表示他要用行動來證明和補寫他所寫的、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人。七、八十年代,巴老在四川出書,不收稿費。一九八一年,出版社擬用巴老的稿費設立巴金編輯獎,巴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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