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煩躁的感覺把他的心攪亂了。王氏那張擦得又紅又白的方臉在他的眼前一晃一晃地擺動,兩隻金魚眼含了惡意地瞪著他。她那幾句話又在他的耳邊擦來擦去。他忍不住自語道:“管她的,我做什麼害怕她。”他又埋下頭去看書。可是他的思想依然停滯在那些事情上面。他讀完了一頁書,卻不知道那一頁說些什麼。他讀到下句,就忘了上句。他想:“我平日很能夠管制自己,怎麼就為一件小事情這樣生氣?我不應該跟她一般見識。”他勉強一笑,覺得自己方才有點傻。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去想那件事情了,便安心地讀書。他專心地讀了一頁,可是結果他仍舊不明白那一頁的意義,就跟不曾讀過一樣。他生氣了,便闔了書站起來。
王氏的話馬上又來到他的心頭。他憎厭地把頭一遙但是大廳上的情景又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他煩躁地在房裡走來走去。
他的思想也愈走愈遠,許多不愉快的事情都來同他糾纏。他彷彿走入了一個迷宮,不知道什麼地方才有出路。
“二哥,二哥。”淑華的聲音突然在房門口響了。淑華張惶地走進來,望著他,說了一句:“媽喊你去。”半晌接不下去。
“什麼事請?你這樣著急?”覺民覺得奇怪,故意哂笑地問道。
“四嬸牽了五弟來找媽,說你把五弟打傷了,要媽來作主。
媽同大哥給五弟擦了藥,賠了不是。她還不肯干休。現在她還在媽屋裡,媽要你就去,”淑華喘著氣斷續地說。
“我打傷五弟?我不過打了他兩下,哪兒會打傷他?”覺民驚疑地說。他還不大相信淑華的話。
“五弟臉都打腫了,你的手也太重一點,又惹出這種是非來,”淑華抱怨道。她覺得事情有點嚴重,替覺民擔心,不知道這件事情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五弟臉腫了?我根本就沒有打他的臉。我們快去看,就會明白的。”覺民有點明白了。他想這一定是王氏做好的圈套,便極力壓住他那逐漸上升的憤慨,急急走出房去。
覺民進了周氏的房間。他看見周氏坐在書桌前一個凳子上。覺新站在周氏旁邊,背靠了書桌站著。王氏坐在連二櫃前茶几旁邊一把椅子上。覺群就站在王氏面前,身子緊緊靠著王氏的膝頭。綺霞畏怯地立在屋角。
“二弟,你看你把五弟打成這個樣子。你這樣大了,一天還惹事生非。”覺新看見覺民進來便板起面孔責備道。
覺民還來不及回答,王氏便接著對周氏訴苦道:“大嫂,我的兒子裡頭只有五兒最聰明,現在給二侄打得成這個樣子。
萬一有什麼好歹,將來喊我靠哪個?”
“有什麼好歹?挨兩下打,也打不死的。”覺民冷笑道。
“我在跟你媽說話,哪個喊你來插嘴。”王氏忽然把金魚眼大大地一睜,厲聲罵道。“你打了人,還有理?”
“我根本就沒有打五弟的臉,是四嬸自己打的。”覺民理直氣壯地頂撞道。他抄著手站在門口。
“老二,你不要說話,”周氏攔阻覺民說。過後她又敷衍王氏道:“四弟妹,你不要生氣,有話慢慢商量,說清楚了,喊老二給你賠禮就是了。”她沒有確定的主張,她不便責備覺民,又不好得罪王氏。這件事情的是非曲直,她弄不清楚,而且她也無法弄清楚。她看見王氏和覺民各執一詞,不能斷定誰是誰非。她只希望能夠把王氏勸得氣平,又能夠叫覺民向王氏賠禮,給王氏一個面子,讓王氏和平地回房去,使這件事情早些了結。
“我自己打的?你胡說。我怎麼忍心打我自己的兒子?你看,你把五兒打成了這個樣子,你還要賴。”王氏用手在茶几上一拍,氣沖沖地說道。
“我親眼看見四嬸打的。我只打五弟兩下屁股,他的臉我挨都沒有捱到,”覺民也生氣地分辯道。他仍舊抄起手,驕傲地昂著頭。有人在後面拉他的袖子,低聲說:“二少爺,你少說兩句,不要跟她吵,你會吃虧的。”他知道這是黃媽,正要答話,王氏又嚷起來了。
“我打的?哪個狗打的。”王氏看見覺民態度強硬,而且一口咬定覺群的臉是她打腫的,周氏和覺新在旁邊觀望,並不干涉覺民,她覺得事情並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樣順利,她著急起來,急不擇言地說。
“好,哪個狗打的,四嬸去問狗好了。我還要回屋去讀書,”覺民冷笑一聲,說了這兩句話。他打算回房去。
“二弟,你不要就走,”覺新連忙阻止道。他的臉色很難看,眼睛裡射出來祈求的眼光,他好像要對覺民說:“二弟,你就讓步,給四嬸賠個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