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民轉過身把覺新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他知道那眼光裡包含的意義。他有點憐憫覺新,但是覺新的要求激怒了他,觸犯了他的正義感。事實究竟是事實。他的手並沒有捱過覺群的臉頰。覺群的臉明明是王氏自己打腫的,她卻把責任推到他的身上。他本來願意在家裡過安靜的日子,但是別人卻故意跟他為難。現在還要他來讓步屈服,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這太不公道了。這是他的年輕的心所不能夠承認的。憤怒攪動他的心。失望刺痛他的腦子。他不能夠再顧到這個家庭的和平與幸福了。他如今沒有什麼顧慮,倒覺得自己更堅強了。他橫著心腸,不去理覺新,索性靜靜地在書桌左端的椅子上坐下來,等著王氏說話。
“大嫂,你說怎麼辦?難道五兒就讓你們老二白打了不成。”王氏看見覺民大模大樣地坐下來,心裡更不快活,便不客氣地催問周氏道。
周氏沒有辦法,便回頭對覺民說:“老二,你就向四嬸賠個禮罷,橫豎不過這一點小事情。”
“賠禮?媽倒說得容易。我又沒有做錯事,做什麼要向人賠禮?”覺民冷笑道。
周氏碰了這個釘子,臉上立刻泛起紅色,心裡也有些不高興。但是她知道覺民不是用話可以說服的,便默默地思索怎樣應付王氏和說服覺民的辦法。
“好,老二,你這麼大模大樣的,我曉得你現在全不把長輩們放在眼睛裡頭。大嫂,你看你教的好兒子。”王氏板著面孔,半氣憤半挖苦地說。
“不管怎樣,我總沒有誣賴人,”覺民故意冷冷地自語道。
“好,你敢罵我誣賴?”王氏猛然把手在茶几上一拍,站起來,掙紅著臉氣勢洶洶地罵道。
覺民一聲不響地掉頭往四處看,好像沒有聽見王氏的話一般。覺新急得在旁邊咬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二,你少說一句話,好不好?”周氏沉下臉對覺民說,她顯然在敷衍王氏。
“二弟,你跟四嬸講話,也應該有點禮貌,”覺新順著周氏的口氣也說了責備覺民的話。
王氏聽見周氏和覺新的話,覺得有了一點面子,便大模大樣地坐下去,然後逼著周氏,要周氏責罰覺民。她說:“大嫂,難道這件事情就這樣算了嗎?你不管教老二,讓我來管教。”
周氏正沒有辦法解圍,巴不得王氏說這句話。她馬上爽快地欠身答道:“四弟妹,你說得對,就請你來管教老二,聽憑你來處置。”
王氏想不到周氏會這樣回答,沒有提防著,立刻回答不出來。她沉吟半晌,才虛張聲勢地說了一句:“我說應該打一頓。”
“好,就請你打。我做後母的平時不便管教。四弟妹,你來代我管教老二,那是再好沒有的了,”周氏這些時候向王氏說了許多好話,賠了許多不是,心裡慪得不得了。正苦沒有機會發洩,這時看見有機可乘,便故意說這種話來窘王氏。
王氏是一個老臉皮,她不回答周氏,卻把話題支開,另外警告地對周氏說:“大嫂,五兒現在擦了藥,如果明天還不好,你應該請醫生來看。”
“那自然,倘若老五明天還不好,你只管來找我。四弟妹,你還是回去休息罷,老五也應該睡覺了,”周氏看見王氏沒法回答把話題支開,便順著王氏的口氣勸道。
“你們什麼事情吵得這樣厲害?”矮小的沈氏忽然揭了門簾進來,她手裡抱著一隻水菸袋,一進屋便問道,其實她已經曉得這件事情的原委了。
“五弟妹,你來得正好,你來評個理,”王氏知道在這裡鬧下去不會有什麼結果,覺得沒有趣味,正預備偃旗息鼓地回屋去,現在看見沈氏進來,好像得到了一個有力的幫手,便起勁地說。
周氏招呼沈氏坐下。沈氏笑容滿面地對王氏說:“四嫂,什麼事情?我倒要聽你說說。”王氏便把事情的經過加以渲染,有聲有色地敘述一遍。最後她說:“五弟妹,你說說看:哪個有理?我該不該請大嫂責罰二侄?”
沈氏沉吟半晌,吸了幾口水煙,才幸災樂禍地挑撥道:“四嫂,自然是你有理。不過我看這件事情只有讓三哥來處置。
最好到三哥那裡去說。本來嘛,大嫂是後孃,不便多管教二少爺。”
“好,二弟,你就跟四嬸一起到三爸那兒去一趟,”覺新看不慣沈氏的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神氣,他賭氣地響應道。事實上他也認為到克明那裡去才是解決這件事情的最好辦法。
“五弟妹,你這個意思不錯,我們就到三哥那兒去,”王氏知道到了克明那裡,她不會吃虧,便得意地說。但是站在她膝前的覺群卻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