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也不去拿那塘報,徑直就向著屋外走去,王恭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一把就抓過了那塘報想看,突然聽到“咔嗒”一聲,他的心一動,瞬間就意識到這是戰報,自己沒經過謝安的允許,私自拆看不合規制,正要轉頭向謝安請示,卻發現謝安早就沒了影子,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飛快地遠去,而謝安的木屐後齒,卻是折斷在那不算太高的門檻之下,反映了他的主人走的是如此快,如此急,如此地激動,以至於斷了這根木齒,而渾然未覺呢。
王恭先是一愣,轉而嘴邊露出了微笑,喃喃道:“相公大人,終究是人非仙,仍然有七情六慾啊。”
始寧山居,後院。
謝安安坐於一個小榻之上,在這個地方,他終於露出了微笑,面前的一張沙盤輿圖之上,淝水一線的上百個秦軍一方的小人,已經被撤去了大半,而幾十個紅色的晉軍小人,則是傲然而立,穿堂風吹起那些晉軍的小旗,獵獵有聲,彷彿戰場上千軍萬馬的場景重現,讓這位東晉宰相,面露陶然之色。
謝道韞一身白色素服,素手輕拂,把壽春城上的秦軍大旗也給拔掉了,長舒了一口氣:“終於,終於是勝了。”
謝安輕輕地睜開了眼睛,看著前方的這些戰圖,搖了搖頭:“荊州那裡,情況如何了?”
謝道韞的目光看向了另一邊:“各路秦軍在接到苻堅大敗的訊息後,紛紛撤離,從巴蜀順江東下的姚萇所部,回去了益州,而苻暉所率的二十餘萬荊州方向的部隊,也退守洛陽,慕容垂本來屯於青崗一帶,苻堅落敗之後,率千餘騎去投奔他,他沒有殺苻堅,而是把三萬兵馬歸還給了苻堅,跟著苻堅一起回了關中呢。”
謝安的嘴角勾了勾,輕輕地嘆了口氣:“道韞,你要記住,一個人如果放棄的很多,只能說明他想要的更大。慕容垂畢竟是絕世梟雄,在旁人看來,這時候對苻堅下手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一旦他真的動手,那不僅背上一個弒君負義的罪名,而且會成為北方各個勢力群起而攻之的物件,那些自己想得天下的野心家們,會打著討伐慕容垂,為苻堅報仇的名義起兵,所以慕容垂必會敗亡,他就是看穿了這點,才會放棄這次機會的。”
謝道韞點了點頭:“不殺苻堅可以理解,但為何要把三萬鮮卑本族人馬還給苻堅?是怕這些人的家屬在關中,不會跟隨自己起兵嗎?”
謝安微微一笑:“關中的鮮卑人,是靠不住的,慕容垂跟我們的交易,真真假假,但有一點不會錯,那就是他起兵的地方,絕不會是關中,而會是河北。那些才是燕國經營了多年的地方,民情依附,至於關中,看起來有幾十萬鮮卑人,但這些人多是當年燕國給滅後,被秦國強制遷過去的,心戀關東舊地,所以他們想的不會是割據關中,而是早早地回到關東舊地,與其這樣,為何不直接在關東那裡,招集鮮卑和丁零人,起兵割據呢。這樣也不至於和秦國最強大的關中軍隊直接對抗,只對付鄴城和幷州的苻丕等人,要容易得多吧。”
謝道韞笑道:“相公大人所料深遠,非侄女所能及。依您看來,北方的情勢,會有怎麼樣的變化呢?”
謝安淡然道:“秦國統治力最強的是在關中地區,其次在中原,鄴城,幷州,幽州等地,有重兵把守,這些地方一般不會大亂,至於巴蜀和梁州,秦軍兵力雖然不足,但是當地缺乏強有力的世家或者異族作亂,一時半會兒也不會亂。所以秦國雖大,但真正會有人起兵謀反的地方,一是中原的丁零翟部,二是隴右的各羌胡異族。”
謝道韞輕輕地“哦”了一聲:“翟斌不是在洛澗之戰中損失慘重了嗎,他有什麼本事起兵謀反?”
謝安笑道:“翟斌可是在淝水之戰前給苻堅派到了彭城,看守那裡的糧草輜重,秦軍淝水兵敗,幾十萬大軍全面崩潰,就算給我軍斬殺了十餘萬人,但散兵遊勇仍然有十萬之眾,這些人若不回鄉,就只能到有軍糧輜重的地方就食,所以翟斌可以很快地重組幾萬人馬,這次苻堅寧可投奔慕容垂也不敢去彭城,雙方的互不信任,已經公開,翟氏丁零,不反也得反。”
“更何況,慕容家和姚家在翟斌身上早就作了謀劃,慕容鳳和姚興這一文一武,已經在翟斌的身邊,這是寄奴的親眼所見,不會有錯。所以,翟斌必將率先起兵於中原,而慕容垂,也一定會借鎮壓翟斌的藉口,徹底脫離苻堅的控制,兵出關東而自立!”
謝道韞微微一笑:“他真的會自立嗎?還是再觀望一下?”
謝安勾了勾嘴角:“那就要看事情進行到何種程度了,或者說,要看我們是不是真的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