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看上去,頂多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臉盤兒像剝了皮的雞蛋,嫩嫩的,兩隻眼睛,像兩片柳葉,細細的,兩彎眉毛,像兩抹山脈,淡淡的,整個人顯得俏麗而清純。她的頭上插著一朵映山紅,尖尖的手指拈著一片木葉,朝他們微笑著。
舒要根很驚喜的樣子說:“臘美,原來你就在附近啊,我還以為你到對門坡上哩。”
姑娘又淺淺地笑了一下,說:“要根哥,你講哪樣子話呢?那還不是因為你離人家遠,才以為人家還在對門坡哩。”
舒要根嘿嘿地笑了一下,指著田之水說:“和我來的這個客人,是烘江來的教書先生,叫田老師。田老師,她就是臘美,二天你要收集山歌,包她一個人就可以唱出天底下最好聽的山歌來。”
田之水伸了一下手,又急忙縮了回來,說:“我是來收集山歌的哩,你唱得真好聽。”
臘美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差點兒沒笑出來。
田之水被她那樣子逗得怔了一怔,說:“聽你唱歌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享受,我要把你唱的所有的山歌都記下來。”
臘美再也忍不住了,到底還是笑出了聲,說:“每一支山歌都是有靈魂的哩,你記到紙上去,它就變成死的了。”
舒要根皺了一下眉頭,說:“臘美你老是愛講什麼死啊活啊的。”
田之水說道:“臘美講得不錯,山歌本來就是有翅膀的,在山裡飛來飛去的,要真是寫到了紙上,不就飛不成了?”
舒要根不滿地說:“田老師,這話我們這裡是不能講的哩,山裡人有忌論的。除了臘美,哪個敢這麼講話哦。”
臘美不服氣,說:“人家田老師是教書先生,文墨高,識見廣,他講得對啊。田老師,你的話對我的胃口,不像這寨子裡的人,一個兩個都不開化。”
舒要根拿臘美沒有辦法,說:“唉,臘美啊臘美,你要我怎麼講你才好呢?幸好田老師也不是外人,要不然,別個聽了去,你要被老人家罵死才怪……”
舒要根說到這裡,意識到自己也講錯話了,就住了口,臉上現出一絲驚惶之色。
臘美倒是不但不責怪他,反而“撲哧”地笑了起來,說:“你看你自己不也是亂講話沒是?其實啊,生也好,死也好,都是由不得自己的哩,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田之水雖說不信那些,這時,也覺得臘美說的話有些扯得遠了點,再說,那個生啊死啊的,也是因自己而引起的,心裡,也就多了層不安,他不敢想像,像臘美這樣輕彈即破般的姑娘,會有什麼不好的遭遇。於是,他打斷臘美的話,岔開了話題,說:“臘美,我聽寨老講起你,你是一個人見人愛的歌王哩,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我這個學生好不好?”
臘美笑彎了腰,說:“你是先生,不是學生,我家堂屋的神坎上就寫得有:天地君親師位。上牌位的人,你可不能那麼講啊,折了我的陽壽,我要你賠的哩,咯咯咯……”
舒要根趕忙說道:“臘美,你就莫為難田老師了,你啊,也不拿四棉紗紡一紡,你怕田老師當真想做先生不做學生不是?其實呢,田老師只是想向你收集一些好歌子,你唱,他就記下來。”
田之水連連點頭,跟著,就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本子,把筆也取了出來,說:“是的哩,是的哩。臘美,你唱,你唱嘛。”
臘美看他那個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說:“田老師你當真好有味道哩,這個樣子,我怎麼唱得出來?”
舒要根說:“就是啊,她是沒有人逗她,就唱不出來。這樣吧,六月六快到了,岑郎坡有個歌會,我們一起去唱歌,田老師你聽我們唱,只管記就是,包你來這一天,當得你來一個月。”
臘美這才正兒八經地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明朝你慢慢記吧,就怕你記不快呢,到時候莫只光看姑娘,忘記記歌了。”說到後面又變得調皮起來。
田之水聽他這麼一說,覺得也不無道理,就自嘲地笑笑,怪自己太性急了,於是收起了本子和鋼筆。
三
鄉下的臘肉,甜酒,油茶,樣樣都得吃了,在靈鴉寨吃喝玩樂,樣事不做,田之水有些閒得慌,六月六在他的期待中終於來了。舒要根有事走不開,就委託鄧金名和陳鬍子陪田老師上山。
鄧金名和陳鬍子跟田之水差不多的年紀,也講得來,三個人興奮地邊講邊走。一群姑娘小夥趕來了,撐著陽傘,或頭戴精緻的細篾斗笠,搖著花扇,在花草簇擁的小道上互相追逐嬉鬧著。看著一群人打鬧著遠去,陳鬍子嗓子癢癢,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