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名心切的尹嘉銓先生,所作所為,就是典型的人來瘋。
人來瘋,醫學上定名為“兒童多動綜合症”,通常發生在三歲到六、七歲的兒童身上。但如今,由於社會公共關係日趨表面化,競爭化,淺薄化,商品化的結果,人來瘋便愈來愈成人化,三四十歲,四五十歲,一些有頭有臉的,有聲望有地位的人物,或顛三倒四,裝瘋賣傻;或出出洋相,唱唱反調;或奇形怪狀,譁眾取寵;或故作悖謬,語出驚人,也在以吸引他人眼球為能事,這就叫作“成年多動綜合症”。其症狀,越是公眾場所,越是人多場合,越是有重要人物,有年青異性,有傳播媒體,有鏡頭燈光的所在,這些成年多動綜合症者,就會躁動不寧,沒話找話,就會表演賣弄,搔首弄姿,就會為老不尊,失態失控,就會擠眉弄眼,情不自禁。
人來瘋,是病,又不是病,你說它是病,就是病,你說它不是病,也就不是病。一般來說,小孩子的人來瘋好治,長大以後,不藥自愈。而上了年紀的人,得了人來瘋,基本上是沒治的了。
最厲害的,也是最可怕的,還數六十歲,七十歲,乃至八十歲的“老年多動綜合症”了。抖擻著一把快要散架的老骨頭,要耍起人來瘋來,那才叫恐怖。第一,四不:不甘寂寞,不肯罷手,不能安生,不願休止,第二,四有:有飯必吃,有酒必喝,有話必講,有屁必放。凡出場、出席、出鏡、出臺,總有他們身影在;凡褒揚、授獎、表彰、上榜,總是他們當主角;凡聚會、團拜、聯歡、飯局,總推他們坐到主座;凡檢查、視察、剪綵、指導,總少不了老爺子臨場……
總而言之,人來瘋的根本目的,求名,求大名,要大家眾星捧月地圍著他,水漲船高地抬著他,為了名。要大家相信他老當益壯的存在,相信他風頭正健的存在,也是為了名。
。 想看書來
戒之在得(2)
由此看來,名是一個無底洞,真是慾壑難填啊!半截入土的老人家,還瘋個沒完沒了,這些年來,可真讓我們看得眼暈目眩啊!
尹嘉銓已經致仕,享受離休待遇,回到老家河北博野,論理,享他老革命的清福吧!不,他怎能就此罷手呢?因為“名”這個東西,如同海洛因,染上了就難戒掉,一生一世也擺脫不了。有的同志,甚至奄奄一息,迴光返照,不最後看一眼親人骨血,戰友夥伴,仍於彌留期間,唸叨著悼詞怎麼寫,惦記著墓誌銘怎麼刻,是“堅定的”,還是“不屈不撓的”;是“忠誠的”,還是“久經考驗的”,放心不下,斟酌再三,不肯閉眼,不能瞑目。
這就好比文壇的大師名流,文人墨客,等外作家,魚鱉蟹蝦一樣,作品放在頭條,還是放在二條,得正式獎,還是得提名獎;排行榜第一,還是第二或第三;是著名作家,還是知名作家,都會寸土必爭,寸步不讓,討價還價,面紅耳赤的。看來,這是“名”之酷愛者的古今同好了。
所以,尹嘉銓想出來為他父親請諡,也是名欲薰心,才弄得不安分的。魯迅先生寫道:“乾隆四十六年,他已經致仕回家了,但真所謂‘及其老也,戒之在得’罷,雖然欲得的乃是‘名’,也還是一樣的招了禍。”
“戒之在得”,說來容易,做到卻難。近年來,文壇上有那麼一些人,說寫得不那麼太壞,可以,但絕說不上寫得很好。能力有大小,才華有高低,這本也無礙,但一定謀什麼頭銜,當什麼委員,頂什麼桂冠,擠進什麼排行榜,而奔走競逐,累得屁滾尿流,巴結攀附,功夫全在詩外,為這個“名”,折騰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而且,不知伊于胡底?
也許文人更容易為名所誘,為名所驅,所以,尹嘉銓做出令乾隆爺大為光火的事,也就不必奇怪了。
公元1871年4月,乾隆西巡五臺山迴鑾,駐蹕保定,在籍休致的這位前大理寺卿,按捺不住他的表現欲了。當然,這樣的接駕盛典,侍候過乾隆的他,怎麼能缺席呢?他像熱鍋上的螞蟻,向北眺望,會不會從大路上飛來一彪快馬,奉聖旨,亟傳老臣尹嘉銓入覲。其實他應該明白,官場是很勢利的,所有冀圖固寵的臣下,只是希望皇帝的眼睛眷顧於他,哪裡願意他老人家出現,而分散皇上的注意力呢?這位道學先生,站在路口,左望不來,右望不到,真是心急如焚啊!
博野位於蠡縣、安國之間,離保定府,要是有私家車,也就幾十分鐘的路程,照老先生退下來的三品官,享受二品的離休待遇,肯定地方政府會給這位京官,配官轎侍候的。要不,他自己去一趟,盡一分老臣護駕之心,人家不會用亂棍將他打將出來;要不,他就現實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