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餘生。”
此詩作於順治五年,是他飽經人世滄桑,風雲變幻以後的作品,詩評家認為,他明亡以後的《有學集》裡的詩,要比早年的《初學集》更勝一籌。雖然這時,他早已剃了頭作大清順民,可在筆下還是會流露出思念舊國的心緒,全詩惆悵沉鬱,蒼涼無望,真是感到這個曾經很熱鬧一陣的文人,故國落日,家園殘春,晚景頹唐,餘生落寞,真是不勝感傷。
為什麼說周作人會被乾隆列入丙卷呢?因為他的立場不變。這個漢奸甚至到了晚年,與曹聚仁先生通訊,提到上海虹口公園裡魯迅墓的坐像,猶嘲諷有加。顯然,他對那個雕刻是不以為然的,對要立那個雕刻的用心,也是不以為然的。所以才從他口中說出“那墳頭”三個字來。
切齒痛恨之音,蔑視不屑之意,是完全可以感覺出來的。人死以後的歸宿之地,叫陵,叫墓,叫塋,叫墳均有之,獨“墳”後贅一“頭”字者,則絕對是貶義的了。由此可見,此人一以貫之的這種看法上的分野,恐怕就不僅僅是針對魯迅,而是針對以魯迅為代表的一切革命文化,當是無疑問的了。
對錢牧齋來講,長幹依舊,物是人非,闊別數年以後,在他的記憶中,已不是他的風月場加名利場的那座城池了。所以,才有“江山建業又清明”的感慨。“清明”,與“江山”聯絡在一起,既作時令節氣的解釋,也有兩朝交替的寓意在內。看來,這位東澗遺老,已經能夠重新審視鐘山腳下,秦淮河畔,那段難以忘懷的歲月。
那時候,風流才子錢牧齋和江南豔姬柳如是的情愛故事,曾是街頭巷尾,飯後茶餘的談資。而當崇禎吊死煤山,江南議立新君,錢謙益在政治漩渦中的色色表演,也是令滿城百姓側目而視。或許這就是文人難耐寂寞的秉性了。作家或者詩人,即使年紀一把,有的人,也還如孩提一般發作人來瘋的毛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頗不肯更不甘於被冷落的。有好處,無他,手癢;有名聲,無他,心癢;有座位,無他,臀癢;有熱鬧,無他,腿癢。總之,這樣的好事之徒,非大挫折,不會罷手,非大失敗,不會頓悟。
乾隆二三事(2)
一開始,錢謙益躍躍欲試,與史可法等人,本來是一心擁戴潞王的,結果,福王立,也就是史稱之為南明的短命王朝。雖然在崇禎朝時為禮部侍郎的他,順理成章地為小朝廷的禮部尚書,但無立王之功,不免有些失落,甚至還有些忐忑。其實,這不正好,寫你的詩得了,戀你的愛得了,何必在南京患得患失,不可終日?不,人來瘋的病,使得他很難激流勇退,還在漩渦中愈陷愈深。
名隸於東林,自視清流的他,一反常態,竟然去諂事馬士英,居然去推介阮大鋮,成了一個“進退失據”,匪夷所思的人物。所以,順治二年,滿清的豫親王多鐸大軍南下,他率先迎降,也就不奇怪了。前一年,崇禎自縊的訊息傳到南方,柳如是曾勸他以死殉國,可到了跳湖的時候,他嫌水涼,便不想做烈士了。那時不死,現在,就更得求生了。
問題是得給自己找個臺階下,由錢謙益和王鐸擬稿,趙之龍簽署的《降清文》中,虧他們琢磨出了這樣一句遮醜的名言:“誰非忠臣,誰非孝子,識天命之有歸,知大事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全億萬生靈,此仁人志士之所為,為大丈夫可以自決矣!”所有投降派都會為自己的墮落,想出些好說詞。但文人的本事,就在於能把一件極骯髒的行為,說得不但動聽,而且理直氣壯,這也是歷史要唾棄這種敗類的緣故了。
話說回來,儘管乾隆批判他“平生談節義,兩姓事君王”,其實,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名與實之不符,人與文之相悖,在文學史上,錢謙益只能算是小而焉之的人物。何況,陳寅恪文章裡,提到他辭掉清朝的史官高職,回到家鄉後,還是搞了一些秘密的抗清活動。所以,後來人讀他的詩,至少不至於那麼噁心。從他這首《吳門送李生還長幹》看來,顯然是歷經一番反思以後的心聲。李生要到長幹去了,他從家鄉常熟來到吳縣為他餞行,能不對記憶中的煙雨金陵,生出唏噓嗟嘆的詩情嗎!
但有些心已死定的鐵桿漢奸,就不在此例了。譬如,以“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來說,若將這首詩的作者名字糊卷的話,讓一個不太瞭解歷史的青年人看,相信他會從詩句中感到一個革命者視死如歸的勇氣。但是,要是告訴他,這是大漢奸汪精衛的作品,恐怕馬上覺得這首詩變味了。
汪的《雙照樓詩集》,其中不乏這類激越昂揚的詩篇,但他這個人被歷史唾棄了以後,他的哪怕是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