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所戴的鐵兜鍪,與宋軍頭盔截然不同,連脖臉都遮護住,止露出雙目,令人望而生畏。
一個騎兵顯然注意到了小五的與眾不同,從兜鍪中射出兩道犀利的目光,驅騎排開人群,逼過來。
小五頓住腳步,毫無所懼地迎著騎兵,雖出身貧賤,他的骨子裡卻天生一股不畏強權威勢的氣質,而能令他低頭屈就的,反倒是和風細雨的弱憫柔情。
那騎兵見這個漢人少年居然沒有退縮,既不像走集市販,又攜帶長短兵器,身後還揹著一人,行跡甚是可疑,當下將標槍照他面門一指,氣勢洶洶地以漢語盤詰:“兀那漢兒,緣何入城?”
小五面對距離自己雙目不過一指的鋒利槍尖,巍然不動,語氣平靜:“求醫,問藥!”
走在頭前的宗弼聞聲轉回,神情甚惱,不問青紅皂白,劈手抓住威脅小五的標槍,往下一帶,那重甲騎兵頓失去重心,“咣鐺”地摔下馬來,剛好頭部觸地,竟暈死過去。小五臉色一變,韓九兒生死未卜,眼前可不是生事的時機。
其餘騎兵見有平民吃了熊膽,竟敢對“同命”兄弟不利,忽啦啦全圍上來,在馬上居高臨下,一圈標槍將宗弼和小五逼在中間,只要二人稍有異動,便將他倆刺成蜂窩。周圍的進城百姓一時大亂,避猶不及地散開。
小五握著鐵槍的手心滲出汗來,這些騎兵身披重甲,卻不影響行動速度,圍陣如鐵桶,全無破綻,自己和宗弼就如困獸一般,只有束手待縛的命了。
騎兵中有一手執黑底白日三角旗幟者,儼然首領,瞪著二人哇哇一通亂叫。宛若獵戶打扮的宗弼卻傲然四顧,大刺刺回了兩句。小五這幾日所學的女真話沒有白費,聽出宗弼叫對方看清自己是何人。
執旗者顯然愣了一下,對宗弼定睛一看,神色大變,將手中旗幟一掛,翻身下馬,俯躬一退,左膝跪倒,左右拱手搖肘,以袖自肩拂膝四次,最後雙手按右膝,口呼一聲小五沒聽懂的女真話。
其餘騎兵亦齊刷刷下馬,跪成一片叩見宗弼。小五又驚又喜,看來宗弼身份不低啊,沒事便好!
圍觀的百姓也有人認出了宗弼,交頭接耳,自有漢語傳來,小五聽得分明:“這便是郎主的四太子,號稱女真第一勇士……”
小五已經知道金國皇帝又稱郎主,卻做夢也想不到身邊的這個女真少年居然是皇子之軀,還頂著女真第一勇士的英環。
在一片矚目中,二人換騎代步,昂然入城,小五尚未看仔細黃龍府的城內情景,便和宗弼被聞訊趕來的大隊騎兵簇擁著,浩浩蕩蕩,直往太子帳馳去。
其時金國初建,尚未正式定都,為便於行軍打仗,自皇帝以下均無定所,多聯木為寨,皇帝居處尊為“皇帝寨”,宰相居處稱作“國相寨”,皇子居處呼之“太子帳”。
宗弼設在黃龍府的太子帳,乃是位於一處湖畔高地、以標槍插地為柵圍成的營寨。小五一見,不由暗讚一聲,原來那些標槍皆向外斜插,如同軍械“拒馬”,可防禦騎兵的攻擊,若是戰時,在內側配備弓手,又可抵禦步軍的進攻,如此紮營駐寨可謂銅牆鐵壁。
太陽近中,照著前後甲光黑閃,馬蹄紛踏,透過開啟的寨門,迎面大小氈帳羅列,如眾星拱月,圍著一座高大的鹿皮帳。
眾騎兵一齊下馬,肅列兩排,巍若石雕,在鹿皮帳前形成一條通道,讓宗弼和小五兩騎徑至帳門前。
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等待遇?小五重重地喘口氣,翻身下馬,正欲隨宗弼進入大帳,忽聞一聲“咄”,一個甲士攔在他的面前,指指他的鐵槍,不客氣道:“解兵刃!”
小五一愣,頓時感覺到了和宗弼之間的距離,他是金國皇子,我是大宋草民,無論如何走不到一處的。
“放肆!”被驚動返回的宗弼一腳踢倒沒眼色的手下,哇哇訓了一通女真話,便親近地拉著小五的手進入大帳。
認清形勢的小五寵辱不驚,環視四周,又是相當意外,偌大的帳內沒有他人,十分簡略粗陋,無桌無椅,環砌一圈鋪滿獸皮的土炕,唯一能昭顯主人個性的,或許就是一排插著各式長短兵器的木架,這就是堂堂一國皇子的寨帳?實在寒酸了點。
“到家啦,上炕隨意坐!”宗弼就如回到母親懷抱的幼兒,張開四肢往炕上一倒,愜意地打個滾,才坐起來,朝帳外一聲吆喝,卻是女真語“上飯”。
“宗弼……”小五支起鐵槍,將韓九兒輕放炕上,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宗弼,舌頭繞了半天,總算找到合適的用詞,“宗弼殿下,敢請為小九解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