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油壓進槍彈艙。“拉我起來,”他衝護理中尉的女兵道,又衝已跑開的奧諾佳喊:“快去找根火把或瓦斯燈來!”奧諾佳有些猶豫:是該重新投入戰鬥?還是去替上尉找火把?女兵肌理柔順的面板,在他眼角心尖一閃;於是他轉朝村口跑去。纏著綁帶的補給雪橇上,有盞軍醫驗傷用的瓦斯燈,可惜被子彈擊碎了……柴棚裡扔著一把砍刀;荊條捆紮的刺藤,一根根都太柔軟。他抽出根粗燥的果木,上煨火的爐膛點燃……
返回時他有些失望:那長得有點像娜佳的女兵,已經不見了蹤影。上尉則神奇地有了馬,接過火炬後便馳上坡岡,揮動起煙火訊號來。軍官就是軍官,已事先知道霧要過來。霧帶很寬,將右翼一營裹了進去;正好可以藉此掩護,包抄紅軍的左翼。上尉立馬的石坡,卻是有風沒霧,背景上的怪雲,及似雲的遠山,看得清清楚楚。馬躁動起來,但執韁的上尉,像是被爆炸震聾,聽而不聞,繼續揮動火把。崩起的石塊,增加了殺傷力。先是靠腿豎著的步槍,接著是槍的主人,像一細一粗的兩根黑線,歪倒在硝煙中。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十八節 幾發迫擊炮彈落在馬群裡
第十八節
上尉用命換來的,卻是一場失敗的行動。一營的迂迴包抄,被一片軟雪攪亂了。山谷中一處小細節,不起眼地決定了勝負。積雪深達胸肩,人只能一手舉槍,一手撥開浮雪,靠艱難的划水動作,很慢很慢地前進。露出的人頭,像風吹動的圓燈籠,停一會滾一會。不等他們包抄到位,紅軍的進攻縱隊,早已展開成扇面。那些輪廓模糊的人影,胸前一下變得閃亮——那是刺刀開啟了。奧諾佳有些心虛,他擲出一顆色子,看著色子滾動,看著閃亮的刺刀壓過來;壓過來的還有風,以及風裡的歌聲。有個營長模樣的人,身子稍稍前傾;舉著捲動的紅旗;連腰都不彎。每次扭回頭,都張大了嘴。於是獨唱的歌聲又起。
白軍右翼的擲彈兵,卻始終沉默著。奧諾佳能看清其腰帶:腰帶上按軍種,裝飾著燃燒的榴彈。旁邊少尉的腰帶上,則是馬刀交叉馬頭。他們屬於騎兵。騎兵也加入了沉默。於是戰場這一邊,被死寂牢牢定住了。奧諾佳覺得不舒服,也許是姿勢不對頭?他剛按摩了一下頸椎,前哨機槍便響了。這是開打的訊號。他趕忙伸手摸槍,槍卻不在稱手的地方,而是滑進泥水裡了。“別去摸槍了,泥水會影響精度,用我的吧。”少尉將步槍扔過來,朝炸燬的機槍掩體去了;掩體裡的人都死了;少尉充當起了機槍手。他掃射起來很投入,臉上的表情很駭人。這是個一會熱情如火,一會冷若冰霜的人;有點像個瘋子。他瘋狂地咬住嘴唇,朝奧諾佳瞪大眼睛。“你怎麼啦?少尉?” 奧諾佳換完彈夾,少尉已經撲倒在地,後腦勺被削掉了。
得不到一營就位的訊號,騎兵不敢貿然出擊。二營短促出擊了一下,結果適得其反。奧諾佳在出擊的第五列,奔跑中小腿受傷:腿面骨撞在機槍支架上。那是一挺柯爾特機槍,歪倒在草壠裡。“咱們的機槍……是萬國牌的:哈奇開斯,利伊斯,柯爾特……”他數著外援的機槍牌號,來控制疼痛。風穿過佇列的空隙。子彈穿過佇列空隙,也穿過人骨的空隙;碰到骨頭便改變方向。紅騎兵不懂改變方向,他們的馬刀,像冰一樣亮。他們人數不多,卻像漫坡都是。“我們的騎兵呢?”奧諾佳心想。
似乎很偶然地,幾發迫擊炮彈,落在白軍馬群裡。由於適才戰況緊急,將守馬樁的人,也調上了火線。缺乏守護的馬群,被彈片的呼嘯驚散。那種煙囪裡才有的呼嘯,很是淒厲嚇人。騎兵就這麼完了。二營被包圍了。大夥一緊張,拼命靠近軍官;不是這裡,就是那裡,形成一陀陀黑刺蝟。這反而平添傷亡。“亞歷山大人集合!”——士官生們集結起來。他們知道突不出去,在最後時刻作出選擇:決定以整齊的分列式,以標準的儀仗隊正步,挺起打光子彈的槍刺,邁向紅軍的火力網。大夥開始勒緊皮帶,扣好軍紀扣;儘管不斷有人倒下,軍服還是扯平了褶皺,被挺直的胸膛繃緊……奧諾佳像扔掉煩惱似的,扔掉了多餘的裝備,站到了佇列裡。“好樣的,”左臂折斷的中尉,讚許地看了看他:“我們死去是因人民在沉睡,紅黨將死去是因人民將覺醒。”中尉右臂綁上了槍刺,洞穿的右掌滲著血。他吹起了口哨曲——經過改編的別德內的詩句:
讀吧,布林什維克,
亞歷山大人的告民眾書。
我們的詩篇是勝利的號角,
像寬恕罪孽的鐘聲響雲霄;
祈禱吧,無產階級分子。
奧諾佳突然覺得生氣,